甯遠額頭冷汗簌簌流下。
也不知是老朱家基因本就躁動還是怎樣,這公主殿下發瘋起來,連他都不敢想象。
于是他裝作沒聽到似的,加速熬湯,逃也似的離開禦膳房。
來到禦下,也無需驗毒。
弘治皇帝拾起湯匙,輕輕喝了一口。
頓時,一股辛辣自口中彌漫開來,原本有些蒼白的面孔也跟着紅潤了幾分。
弘治皇帝強忍着将一口湯咽下,緩和了須臾,不由得眼瞳放大。
“這……果然是神藥啊!”
“隻是喝了一口,這身子骨,就仿佛有無盡力量噴湧一般。”
弘治皇帝大喜,就着湯的燙與辣,快速喝下一碗。
末了,砸了咂舌,揮汗如雨間,竟有些意猶未盡。
他不由得感歎道:“若這辣椒是調味之品,時常來上兩口,便再好不過了,隻是,可惜了啊……”
可不就是調味品。
甯遠險些就脫口而出了。
不過,眼下并不合時宜。
他頓了頓,提醒道:“陛下,此神藥,乃是錦衣衛千戶夏儒所貢。”
弘治皇帝嗯了一聲,随口道:“朕,理應賞賜這夏儒,對吧?”
甯遠擡眼撇了撇,有些尴尬道:“夏儒有一女……年方二八,可選秀入宮……”
弘治皇帝忽而哼笑出來,面色有些怪異。
這小子,再度把功勞讓給那個什麽夏儒,隻爲讓他恩賜夏儒之女選秀?
說的直白一些,忙前忙後,竟是爲了幫太子選妃子?
他故作嚴肅道:“什麽時候,你繁昌伯也開始操心太子的婚事了?”
甯遠低着頭,随口胡謅道:“家父先前與那夏儒關系莫逆……”
弘治皇帝揮手,已是懶得聽。
這小子如此大費周章,操心太子婚事,那就是和尚頭頂的虱子,明擺着的。
還能爲了什麽?
惦記公主呗!
讓太子早日完婚,屆時,公主這邊,也就快要出嫁了。
“允了!”
弘治皇帝随口說道,也未戳破。
跟着,他揮退左右,默然許久,喃喃一般道:“朕,克繼大統以來,不敢有絲毫懈怠。”
“爲的,便是讓這江山更加穩固,隻是……人力有時盡啊!”
“近些年來,天冷氣清,百姓們中的糧食減産,吃不上飯,四處流竄,乃至有易子而食等慘劇釀成,朕……痛心疾首!”
“朕在想,這大明,何時才能真正的國泰民安啊?”
他歎息着,擡起頭來:“繁昌伯,你說,這世間,可否有一些吃食,耐得了霜寒,産量又足呢?”
甯遠明白過來。
皇帝陛下這病,是心病啊!
因爲小冰河時期的緣故,天氣更冷,緻使糧食不足。
而糧食不足,百姓們吃不飽飯,這天下,就無法實現真正的太平!
誠如去歲冬天,他甯遠負責赈災北直隸效果不錯,最起碼,使得許多人避免了死亡的厄運。
可這,也隻是治标不治本。
你朝廷能赈濟一時,以後呢?
這小冰河時期可不是一年兩年,長達一個世紀之久,以後每年都赈災?
問題的根源,在于糧食!
一種耐寒,産量又大,能叫天下百姓吃飽飯的糧食!
想着,甯遠的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幾分。
土豆啊!
他暗暗激動着,醞釀許久,正要開口,卻見弘治皇帝面上浮現苦澀的笑容。
“呵呵,朕,太過異想天開了。”
“這世間,哪裏有又耐寒,産量又高的主糧呢?”
“好了,甯愛卿,你退下吧!”
“播種在即,朝廷,還要勸農啊,早些播種,多種一些地,到得秋天,盡最大程度避免寒災啊。”
弘治皇帝有些無力說着。
甯遠靜悄悄退下。
對于皇帝陛下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
确實,有些時候,人力确有不逮之處。
這小冰河時期,是天災,乃至于是導緻大明滅亡的主要誘引。
種不出糧食,百姓們吃不飽,那就要鬧事。
這裏鬧一下,哪裏鬧一下,再加上北虜南寇,這天下,就會四處漏風,風雨飄搖。
接下來的數日,弘治皇帝的風寒病并沒有好。
每日,靠着酸菜羊肉辣椒湯吊着,勤勉如常,可整個人的狀态,卻是越發的虛弱了。
西山。
朱厚照來了,卻是失去了往日的精氣神,看起來愁眉不展,十分的疲乏。
他眼睛通紅道:“老甯,父皇他……可能不行了。”
甯遠吓了一跳,忙道:“殿下莫亂說,陛下洪福齊天,豈會……”
“不!”
朱厚照擺手:“你不知道,父皇他這是拖着病操勞,召見大臣越發的頻繁了,可能……是在托孤。”
卧槽!
甯遠已是驚住了。
不是吧?
皇帝陛下……不行了?
這可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料。
在史上,這位弘治皇帝雖是十分勞累,可也活了三十多歲。
若按照時間來算,那最少也還有五六年的壽命,得到弘治十八年才壽終正寝!
這才弘治十二年啊!
怎麽……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他娘*,問題大條了!
“殿下,臣以爲陛下定會無事的,禦醫們都看過了嗎?”
“對了,陛下得的是風寒病,沒事的,咱這有辣椒,以後每日再多給點量,說不得陛下很快就好了呢?”
甯遠也是有點懵、不知覺間,身軀都在輕顫着。
這變故,來的太突然了。
想到這位仁慈又愛民的皇帝真要駕鶴薨去……不敢想的。
“以前,本宮一直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
“猶記得小的時候,父皇還總帶着本宮四處逛蕩呢。”
“大冬日裏,本宮握着他的大手,暖暖的,感覺,可開心了。”
“後來,本宮好像長大了一些,父皇對本宮,也變得嚴厲起來。”
“時常呵斥不說,還總是打罵,本宮記得,最嚴厲的一次,本宮被打的皮開肉綻,躺都不敢躺。”
“可現在回頭想來,本宮多希望他能如先前一樣,振作起來,哪怕多打本宮幾鞭子也好啊。”
朱厚照說着,目光,望着遠方。
偶爾會笑一下,可笑着笑着,眼中的淚水就像暴雨一般,稀裏嘩啦的流落而下。
“本宮,還沒有長大啊。”
“本宮的孩子,他的孫子、孫女,還沒有降世啊。”
“父皇他,怎地如此脆弱啊!啊?老甯?”
“你說,這好端端的,爲何就感上風寒,爲何一病,病了這麽久也不好啊。”
“本宮……還是個孩子啊!”
朱厚照淚水橫流,趴在桌子上,泣不成聲。
旁邊的甯遠沉默着,想要安慰一番,卻說不出話來。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位皇帝陛下,眼看着就不行了。
猶記得前些日子,他最後一次面聖,當時的皇帝陛下,喝了辣椒湯,狀态,還是不錯的。
整個人看起來,幾乎與常人無異。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這十幾日當中,病情卻愈發嚴重,乃至于有駕崩的趨勢。
雖說人生無常,可這……也太快了吧?
直到此刻,他還清晰的記得皇帝陛下那音容笑貌,還有後來的那一番話。
而究其原因,不出意外的話,此番皇帝陛下害病的主要原因,是心病。
人一旦得了心病,任你療效再好的藥物,也是無用的。
除非有心藥醫治才行……
等等!
甯遠猛然回身過來,啪的拍在朱厚照的肩膀之上。
“老朱老朱,有救,陛下,有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