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遠直接驚呆了。
王守仁,竟跑來拜師?
雖說他也是有意無意的誘引王守仁往聖人道路上走,有那麽一點點功勞。
可這……拜師,拜的還是一個武将,這……使不得啊!
他也受不起啊!
這可是未來的大聖人,幾千年的儒家史上,就這麽幾個牛叉轟轟的大佬,王守仁、王陽明更是集前面幾位先賢的大成者,繼往開來。
他甯遠就算有點功勞,可怎麽敢認這種大佬爲徒弟呢?
“快,伯安,快起來,使不得啊!”
甯遠忙是湊上前,扶着王守仁的肩膀。
然而,王守仁貌似瘦弱的身軀,紋絲未動,擲地有聲道:“萬請先生收學生爲弟子!伯安……再叩首!”
說着,又是埋頭下去,咣咣磕頭。
霧草!
甯遠整個人都快炸了!
即便以他博聞廣識的心性,此刻,難免也有些慌亂。
這徒弟,收不得啊!
他甯遠,也不配當這位的師傅啊!
可是……王守仁也太執拗了些!
就跪在地上不起!
他若是再拒絕,搞不得這家夥能在門前一直跪下去。
來不及多想,他隻得咬着後槽牙,快速道:“伯安快請起吧,這禮……爲師……收下了。”
王守仁這才緩緩起身,又沖着甯遠深深鞠躬,沉聲道:“伯安前半生困頓,與先生一行霸州,自此不惑,先生雖無多言,可卻在無形之間爲學生解惑也,故而,學生願此生伏首拜先生!”
甯遠一陣頭疼。
碰上這麽一個執拗又強大的人,他是真的毫無辦法。
不比後世,在這個時代,真正的拜師,那就等若是老子跟兒子的關系,所謂尊師重道,大抵如此。
尤其是有明一朝,以孝爲先,認認真真的拜了師,以後這一輩子都撇不開。
可是,這……不接受也不行啊。
無奈之下,他隻得暫時虛與委蛇,挺了挺腰杆,道:“伯安呐,你别想太多,嗯,就先這樣吧,我呢,就當你個現在的師傅,以後你真正開悟了,咱這師徒關系,也就不可作數了,你懂吧?”
王守仁又是深深見禮:“學生此生……唯願當……甯門走狗!”
甯遠:“……”
得得得!
就當……爲師什麽都沒說過。
他将王守仁請進院内,落座後,轉而問道:“伯安你方才說‘知行合一’,又是什麽意思啊?”
王守仁便道:“行爲知之始,知爲行之成,唯知行合一,方能踐行聖人之道啊,自然,弟子也是從先生身上領悟的,是對是錯,還望先生點評。”
甯遠不由得暗吸涼氣。
這……就是大佬嗎?
陽明心學,大抵有三個階段,其一,也是最根本的,心即理。
其二,知行合一!
此一點,尤爲可怕又強大,直接爲當代儒學開辟了新的思路與方向。
因爲無論是大明還是先前一些個朝代,自以儒學爲尊開始,自科舉開始,各種的思想就相對被禁锢了。
天底下無數讀書人,都在鑽研先賢聖人的學問,以此獲取功名。
就是在這種大條件、大框架下,王守仁獨樹一幟,硬生生從先人的條條框框中,開辟了一條新思路,知行合一四個字,說是儒學之光都不爲過。
最可怕的是什麽?
并非王守仁能領悟知行合一的道理,而是在這麽短的時間内,知道心即理後,不過區區七八日,就能複盤總結,得出知行合一!
就像是後世直接從讀小學跳到高中一樣。
太牛叉了!
不可思議!
毫不客氣的說,自這一刻起,王守仁簡直就是開挂一般,一路勢如破竹,順風順水。
相比于心即理,知行合一更通俗易懂,完全是字面的意思。
簡簡單單、樸實無華,一旦傳開,便是幾歲的幼童都能理解。
屆時,可以想象,這儒學之光,一種新的思想,将會有多少受衆。
“不錯,不錯的!”
甯遠感慨似的道:“伯安此言,也是令爲師……醍醐灌頂啊!”
王守仁忙道:“先生雖未提及知行合一,卻已然身體力行,弟子……慚愧!日後,定當努力鑽研先生的學問。”
甯遠尴尬的笑了笑。
真正慚愧的,是他自己啊。
從當日在朝堂提及格物緻知開始,他就一直盼着這一天。
因爲滿朝文武都是理論派,大談儒學先賢經典,可實際呢?
一個個五體不勤,固執又死闆。
通過知行合一,則直接将方向帶到行動派上面來了。
可以想象,此事,對整個大明來說,那将是質的改變與飛躍。
而這些,歸根結底,王守仁功大莫焉。
他自己,不過是提前将這種思想灌輸給王守仁罷了。
“好了,伯安呐,你且先回去吧,知行合一四個字,可不是說一說那麽簡單,沒事的話,多琢磨琢磨。”甯遠一本正經道。
“謹遵先生教誨。”
王守仁起身拜别。
甯遠呆坐椅子上,面色古怪,過了片刻,又嘿嘿的傻笑起來。
沒辦法呀!
收了這麽個大佬徒弟,想不流傳千古都難啊!
還有便是,知行合一一出,這大明的天,怕是要變上一變喽。
“上朝,上朝去!”
甯遠快意而笑,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與此同時,當有人看見王守仁在甯府門前跪拜的景象後,消息立刻如爆炸般,傳播開來。
若隻是拜師,倒也算不得什麽新鮮事。
可這人是王守仁,堂堂舉人,老爹王華還是成華年間的狀元。
即便要拜師,也應該拜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或者是當朝大佬啊。
然而,都不是!
那王守仁,竟拜了一個半點功名都沒有的武将!
讀書人呐!
與武将走的近一些也就算了,竟還拜師!
臉呐?
不要了嗎?
就這般自甘堕落嗎?
上值的路上,本心事重重的王華得知消息,氣息一頓,險些又暈過去。
他揉了揉額頭,立即命小厮掉頭回轉。
告假!
還當個屁的值啊?
王家,眼看着危在旦夕啦!
而在大殿跟前,文武百官已是齊聚,面色深沉而嚴肅。
就在此間,一道身影晃晃蕩蕩的走來,也不靠近,就站在不遠處,抄着袖,佝偻着身子。
“呀,這天兒,有點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