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肉,并不是什麽稀罕物,尋常百姓人家一年到頭也能吃上些許。
而在這大明天下,誰人都知道豬肉沒那麽好吃,腥臊味太重。
可眼下……簡直颠覆了大家對豬肉的認知。
非但沒有腥臊味,反而相當可口,比之少見的羊肉、甚至是牛肉都不遑多讓。
弘治皇帝忍不住問:“這豬肉,何以如此大不同啊?”
甯遠笑道:“因爲小子在殺豬之前,做過處理。”
“怎樣處理的?此法可否推廣天下?”弘治皇帝忙問。
甯遠偷偷瞥了眼不遠處的蕭敬。
“自是可以的。”
他壓低聲音道:“至于處理方法,也極爲簡單,在豬小的時候,給上那麽一刀……自此後,小豬也就老實了,肉質也就變得鮮嫩可口起來。”
“這……”
弘治皇帝滿是驚奇。
竟……還可以這樣?
經過這麽簡單的處置,肉質就能突飛猛進,若是能推廣天下……豈不是百姓之福?
豬肉好吃了,百姓們也就更願意吃了啊,體魄自然的也就跟着增強了。
“不錯,不錯的!”
弘治皇帝感慨着。
他微服西山,本打算簡單看看作坊,順帶着散散心,卻沒想到,還有如此驚喜。
“甯小子是吧?哈哈,你這豬肉不錯,老夫會向陛下舉薦,将你這豬肉作爲禦貢之物。”
弘治皇帝笑道:“另外,你這作坊既大量出産豬肉,亦可考慮供給邊軍。”
甯遠自是瞬間會意,向前湊了幾分:“老先生,供給邊軍是朝廷采購嗎?您放心,價錢都好商量,按照市價合算即可。”
弘治皇帝斜瞥了一眼。
感覺,怪怪的。
就仿佛這小子早就準備好,知道他會提議将作坊的豬肉供給邊軍似的。
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成。”
“好嘞。”
甯遠一口答應下來。
賬得算清啊!
他自然也想邊軍吃的好一些,甚至已經在籌劃熏肉作坊,将豬肉保存更長久,也方便運輸。
可問題是,朝廷不能稀裏糊塗的拿走豬肉啊!
得花錢買,一碼歸一碼。
如此才能穩步運行發展下去。
暗中議事完畢,酒宴終于正式開始。
此間,一名年輕的孩童端着一盤肘子,趔趔趄趄的跑向甯遠所在一桌。
附近便裝的護衛見了,皆是警戒起來。
蕭敬看了看,暗中打了手勢,護衛才放下已然按住刀柄的手。
接着,便見那孩子走到弘治皇帝跟前,大眼天真無邪,将盤中的肘子遞上。
“伯伯,您吃。”
聲音稚嫩清脆,卻是令得所有人側目。
弘治皇帝轉而看向甯遠,見甯遠緩緩搖頭,這才慈眉善目的垂下頭,望着那虎頭虎腦的孩子:“爲什麽要給伯伯吃呀?”
那孩提一手揉了揉小腦袋瓜,脆生生道:“因爲孩子應該尊老敬長,先生說了,融四歲,能讓梨,狗娃子已經五歲啦,當然應該比四歲的孩子更懂事啊。”
聞言,弘治皇帝略微一怔,聽着那天真爛漫的聲音,一顆心都快融化了。
他自幼熟讀四書五經,對“融四歲,能讓梨”自是滾瓜爛熟,此段話出自蒙學的讀物《三字經》。
一般大家大戶的孩子能知道這句話倒也正常,可眼前這狗娃子,先前隻是流民啊!
窮苦的流民的孩子,竟然讀書了?
最重要的是,還能通曉其中的意思,還能親身做到!
“這……”
弘治皇帝深深吸氣,不由得問道:“你的先生是誰啊?”
狗娃子擡起稚嫩的小手指向唐寅:“就是這位唐先生啊。”
弘治皇帝順着那小手看過去。
唐寅忙主動起身見禮,笑道:“學生唐寅,閑來無事,便教一教孩子們。”
弘治皇帝點頭。
他對唐寅自有所耳聞,本身是南直隸會試的解元不說,來到京城後據傳又被甯遠強制抓來西山,當時還鬧了不大不小的風波。
而今看來,應該不是甯遠強制抓人,是這唐寅确實喜歡這西山。
天下讀書人,大多是高傲的,尤其是唐寅,南直隸的第一名。
如這等才子又有幾人願意屈身教導大字不識的小孩子?
“你,不錯。”
弘治皇帝緩緩開口,又補充道:“很不錯!”
唐伯虎又鞠躬下去:“學生不敢當。”
弘治皇帝回過頭,沖着那狗娃子和藹一笑:“狗娃子,這名字不好聽,伯伯給你取個名,如何呀?”
狗娃子點頭不疊。
弘治皇帝道:“你姓什麽?”
狗娃子道:“姓孟。”
弘治皇帝略微思考,笑道:“就叫孟融,如何呀?”
“好呀好呀,多謝伯伯。”
說着,噗通跪地行了個大禮。
弘治皇帝忙将其扶起,又把桌上的肘子還了回去:“孟融,這肉,伯伯就不吃了,你多吃點,多吃肉聰明,也能好好讀書,記得了嗎?”
“嗯嗯,記得啦!”孟融端着肘子跑開了。
弘治皇帝會心而笑,自是沒了胃口。
他站了起來,沿着山路緩緩向前而去。
甯遠不敢耽擱,急忙跟上去。
山并不高,哪怕大雪封天,腳下依舊可見一條黑乎乎的小路。
來到山頂,俯視過去,下面是袅袅炊煙,蒸騰一片。
弘治皇帝不由得感慨道:“這天下的孩童,若都如狗娃子這般,大明何愁不興啊!”
跟上來的朱厚照忙道:“父皇,這個簡單啊,多設立一些蒙學,多請一些先生……”
話還沒說完,朱厚照便感受到弘治皇帝冰冷的目光,乖乖閉嘴了。
弘治皇帝橫着臉:“總督軍務威武大将軍總兵官,好威風啊,你怎麽不給自己封個亞皇帝的職銜?”
朱厚照悶着頭,小聲嘟囔:“沒必要啊,反正當皇帝是早晚的事兒,還封個亞的幹什麽?”
“你……”
弘治皇帝氣息一頓。
這逆子,是在詛咒他死嗎?
隻是,還不等他動粗,朱厚照就灰溜溜的跑到幾十丈外,抄着手、弓着腰,滿不在乎的樣子。
弘治皇帝隻得作罷,沉默許久後,忽而道:“這西山一派祥和,讓朕,看到了些許希望,唯獨,你能老實些就好了。”
這話,是對身後側甯遠說的。
換做平時,甯遠聽了這話,定是惶恐萬分的伏拜下去。
可這一次,他隻是輕輕一笑,帶着些許無奈道:“臣也是不想的。”
弘治皇帝沒有糾結,轉而嚴肅道:“段長是必須要平叛的,你有什麽辦法,說說看。”
甯遠道:“臣沒有辦法。”
“嗯?”
弘治皇帝猛的皺眉:“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