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感情是複雜的。
在大家夥的心中,那位甯大人是大好人,免除大家養馬的重擔,使得大家生活不再那般困苦。
後來,又建了這香皂作坊,讓大家還能掙銀子,說是大家夥心中的青天大老爺也不爲過。
可現在,那位青天大老爺也開始壓榨大家夥了嗎?
場下,歡呼聲漸漸收斂,一衆人皆是錯愕着,死寂無聲。
好話、大話誰都會說的,口口聲聲爲大家夥,可到頭來,大家夥辛辛苦苦勞碌近兩個月,眼看着要發銀子了,就開始克扣大家夥的薪錢了?
這一次隻是克扣十中之一,下一次呢?
十取二?
再後來,是不是幹脆就不給大家夥銀子,讓大家夥服勞役一般,無償勞作?
前方,李二二看着一張張變得冷漠的臉面,暗自歎息。
他曾經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故而能感同身受。
無論甯公子先前爲大家做了多少好事,可個人所得稅一出,萬般的好都變成了一個“壞”!
“大家先冷靜一下。”
劉二二緩緩道:“繳稅,是理所當然的,就如大家種地,要給朝廷繳納賦稅一樣,往大了說,朝廷沒有錢糧,如何鎮守四方?四方不穩,大家夥可還能過上安穩的日子?所以,繳稅是極其必要的。”
衆人仍舊無聲,宛如行将就木的是死屍一般,就那麽站着。
劉二二也是一陣無奈。
他也知道這個稅很難收,可也沒想到大家夥竟是如此冰冷、抵觸。
旋即,他有些憤懑,心裏怒火漸漸騰起。
公子爲了大家夥,勞心勞力,就拿香皂來說吧,原本百文錢一塊,隻要按部就班,就可以賺的盆滿缽滿。
可是呢?
公子非但放棄了無盡的銀子,還不惜掏出大筆銀子建立作坊,爲的,便是大家夥能有一份生計,日子過的更好。
到頭來呢?
大家夥得了諸多好處,卻是連零星半點的銀子都不願意掏?
他緊緊的握着拳頭,眼眶漸漸紅了起來,咬着牙道:“你們……都沒長心嗎?”
仍舊無人做聲,就仿佛根本沒聽見似的。
劉二二見狀,先是苦笑,接着苦笑又變成戚戚然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都說人心是肉長的,可依老子看呐,也不盡然啊,呵呵呵。”
“你們知道嗎?老子是多麽想幹脆将個人所得稅直接從你們的工薪裏面扣除,可是,公子說了,如若你們不同意,工薪全部發給你們便是。”
“呵呵,發!全部發放!”
說着,劉二二揮手:“賬房,給大家發工薪吧!”
下方,神色木讷的衆人,終于多了幾分色彩。
終于要發薪了嗎?
真的不會直接扣掉那個所謂的個人所得稅?
整齊排隊的衆人逐漸向前,有序的進入賬房。
賬房先生已然準備好,每進來一人便遞過去一個紙包。
很快,第一個領了紙包的人走出賬房,急不可耐的打開紙包。
裏面,是二十張一兩銀子的大明寶鈔,相當于二兩銀子。
接着,第二個人、第三個人,不多時,數千人便領完了工薪,神情卻極爲怪異。
不可避免的有喜悅之色,可在喜悅的背後,卻又有些自責。
隻因大家夥的工薪,都發放了,而且還破除規矩,沒有壓薪二十日,提前發放。
最主要的是,沒有絲毫的克扣!
每個人勞作兩個月,得二兩工薪,全額發放!
那位甯大人……當真沒诓騙大家?
“劉掌櫃,那個人所得稅,以後每個月都要交嗎?”有人出聲問。
“對!隻要産生收入,就要繳稅給朝廷!”劉二二冷着臉道。
衆人又歸于無聲。
這次,工薪倒是正常發放了,可誰又知以後會怎樣呢?
說不好聽點,萬一是誘敵之計呢?先足額發放,蒙蔽大家夥,以後再徐徐壓榨。
誰又說得準?
“算了!”
劉二二站了起來:“大家夥都回去好好想想吧,在這裏給大家透露個消息,此番江南等地的馬價銀,足足收了三十一萬兩,言盡于此!”
衆人面面相觑,皆是驚愕不已。
然而,卻沒有人發聲,悉悉嗦嗦離開了。
劉二二見狀,不禁得悲從中來,眼眶飽含淚水,轉瞬之間已是淚流面滿。
“公子若得知此事……該是多麽的失望啊……”
是夜。
諸多本該休息的作坊工人皆是睡意全無,一些個人湊在一起,時而言語時而沉默對坐。
隻要是個人,誰還沒長個心?
大家夥之所以如此冷漠,是因爲……害怕!惶恐!不安!
好不容易才有現在的日子,好不容易看到些許希望,一旦破滅,大家夥可就沒法活了。
可是……
“江南等地收了三十多萬兩的馬價銀啊。”有人喃喃。
衆人怔怔,心下自是泛起波瀾。
因爲江南等地不适合養馬,所以朝廷改制,隻要江南等地的養馬戶繳納一定的銀子,就無需養馬。
而他們呢?
甯大人與朱大人直接免除了大家養馬,非但半點馬價銀不收,反而還大肆建造作坊,給大家安置了一份生計。
“甯大人這麽做,圖的是什麽呢?”有人出聲。
又是一陣死寂。
隻一句話,便将大家夥努力掩飾的羞恥心放大了無數倍,如鈎子一樣,狠狠的從大家心底勾了出來!
是啊!
甯大人如果真有所圖,免除大家養馬之時,完全可以學着江南等地那般,收馬價銀。
而相比于大家夥之前困苦的日子,隻要能不養馬,哪怕繳納些許馬價銀都已經很好了啊。
換句話說,甯大人真要坑害大家,又何須弄出香皂作坊讓大家掙銀子呢?
“我們……錯了嗎?”
一衆人,扪心自問,沉默之間已經有了答案。
豁然,有人起身:“不管以後如何,但最起碼眼前,甯大人從未對不起我等,我等卻懷疑公子大人……還是人嗎?”
“是啊,劉掌櫃說的對,甯大人對我等有再造之恩,我等豈能如此啊!”
一個個相視着,旋即接連起身,走向作坊。
這個夜裏,劉二二呆坐了許久,卻是怎樣也睡不着。
雖說他完全按照公子交代做事,可大家夥的态度實在令人失望,要如何向公子交代啊?
“咕咚!”
他狠狠的灌了一大口酒,苦笑萬分:“真是爲公子感到不值啊!”
聲音落下,忽而一人快步沖進來:“大掌櫃,您快出去看看吧。”
“怎麽了?”
劉二二厭煩的擡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