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是弘治皇帝,百官也擡起頭,望向甯遠。
是啊!
你甯遠既然有如此良策,本應爲朝廷獻計的,可爲何在甯合雍出征之前不說,反而偷偷告訴甯合雍,安的什麽心?
衆人注視之下,甯遠緩緩開口。
“回陛下,臣之所以先前未說,是因爲……家父告知臣,此去薊州,隻爲馳援,此乃朝廷之方略。”
頓了頓,他繼續道:“臣本是小小千戶,又做了許多不太光明之事,故而不敢胡亂谏言,更不敢插手朝政。”
唰!
百官面色登時紅了起來,尤其是先前诘攻過甯遠之人,恨不得把腦袋紮進地底下。
話裏帶話啊!
那“不太光明之事”指的是什麽?
還不是大家方才羅列那些罪狀!
換而言之,甯遠之所以不敢提前谏言,就是擔心害怕被大家如方才那般诘攻。
無形之間,一記軟刀子捅在百官身上,饒是前方的大學士劉健也悶着頭,老臉有些挂不住。
弘治皇帝略微眯着眼,自是瞬間會意過來,暗自苦笑。
這小子果然不是什麽善茬。
簡單一番話在提及百官的同時,又何嘗不是暗指這大明朝廷?
因爲一直以來,朝廷對外采取的策略都是防守,主動出擊與朝廷策略相悖啊。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甯愛卿,你雖有時候胡鬧了些,可是,朕什麽時候嚴厲追究過你?以後,但有什麽想法,盡管說與朕聽!”
“臣遵旨。”甯遠急忙應下。
有這句話,就夠了。
以後再有人想針對他,也要多考慮考慮!
弘治皇帝徐徐出了口氣,真正的龍顔大悅起來。
“此番,文安伯打的漂亮,打出了我大明之雄風,一戰之後,教那些懷有二心之人好好見識見識我大明之威武,教那些環伺餓狼看看,我大明這隻雄獅,未曾酣睡!哈哈哈,快哉!”
弘治皇帝意氣風發。
自土木堡之變後,大明在軍事上就日漸式微,哪怕是固守邊鎮都有心無力。
就如那朵顔三衛,近年來猖狂肆意的侵擾,他身爲帝王就想隐忍嗎?
就不想給與其迎頭痛擊嗎?
他自是想的,但還要忍着。
因爲一旦打仗,就意味着要耗費無數的銀子與将士們的性命。
于是乎,登基十多年來,他就一直這般憋屈着,直到今日,所有屈辱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直抒胸臆的酣暢!
“傳旨,命甯合雍于廣甯原地待命,兵部這邊派人與朵顔交涉,嗯……不可犯怯!”弘治皇帝道。
“是!”兵部尚書立即應下。
就此退朝,百官有序離開。
一場洶湧的暗流也漸漸平息下來。
甯遠跟朱厚照走在後面,一路上,朱厚照都雀躍不已。
“老甯,你看到皇帝老子那吃癟的樣子了吧,哈哈,本宮這十多年還是頭一次這般爽快!”朱厚照抑制不住的興奮着。
甯遠自是不住點頭。
朱厚照又感慨道:“說來,這偌大的朝廷,就咱們兩個英雄好漢啊,哈哈……”
笑着,他忽而一頓,狐疑似的扭過頭:“老甯,你騙了本宮?”
甯豔訝異的樣子:“這……從何說起啊?”
朱厚照故意闆着臉:“你說什麽經濟之道,大明強大,敵人便不敢犯,哼,原來,你竟是包藏禍心,隻爲讓你老爹立功,對不?”
“額……”
甯遠有些尴尬,眼睛轉了轉,笑道:“沒有沒有,殿下,卑下說的都是真心話呀。”
朱厚照一梗脖子:“本宮不信!”
甯遠自知忽悠不過去,便聳了聳肩:“好吧,卑下确實有些私心,可也有難言之隐啊,還請殿下多多理解。”
朱厚照斜眼看了看,又撇着嘴,不屑的哼了一聲。
“算了算了,本宮豈會與你計較?”
他一臉的高傲,旋即又有些好奇道:“對了,老甯你說的經濟之道到底包括哪些方面啊?”
甯遠略作思考。
經濟之道真要細究起來,就複雜了,即便是他,也做不到面面俱知。
于眼下來說,倒是有一點至關重要。
“殿下,您知道什麽是‘稅’嗎?”甯遠問。
“稅?徭役?或者是商稅嗎?”
“是,但不全對!”
甯遠緩緩道:“正常來說,但凡産生收入,便應該納稅,民戶們種地,要上交糧食,商戶們經商,要繳納商稅,除此之外,其他方面有所得,也應繳稅。”
朱厚照不由得深思起來。
其他方面?
除了徭役和商稅,還有什麽地方、什麽人會産生收入呢?
“呀!”
他豁然瞪大眼:“老甯,你是說……工坊裏面的那些人,在咱們的工坊掙了銀子,也應該繳納一部分稅?”
甯遠輕輕點頭。
他也是迫不得已啊,這是什麽?
個人所得稅!
在前世,他對此也有着一定程度的怨怼,辛辛苦苦掙點錢,還要交稅,想想都不爽啊。
可站在更高的地方來看,卻是勢在必行!
就如大明,朝廷各個方面都需要銀子,沒有銀子就容易陷入危機。
毫不客氣的說,若是銀子足夠,一百多年後的崇祯也不至于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樹上。
所以,必須要收稅!
尤其是商稅,因爲太祖皇帝是一個破碗起家的農民皇帝,十分照顧百姓,商稅不過三十其一,大約相當于百分之三。
就是這麽低的商稅,還落實不到實處,施行不起來,可想而知,這裏面有多麽大的空間。
而個人所得稅,暫時來看,也隻有香皂、玻璃作坊這邊可以實行,收不多少銀子,但卻勢在必行。
得開頭啊!
他得當這個惡人啊!
開了這個口子,讓朝廷看到甜頭,接下來才能一點點的滲透經商的利端。
這也算是換一種方式與天下無數讀書人接洽,要不然他這邊瘋狂經商砸人家的飯碗,豈能不遭人惦記?
此時,内閣之中。
三位閣老先後閱覽一份案牍。
“江南等地的馬價銀收上來了,相較于往年,今年又增加了不少,竟是達到了三十一萬兩。”劉健捋着胡須道。
“老夫可還記得甯千戶口口聲聲說霸州等地收上來的馬價銀,按人頭算,不會比江南等地少呢。”
“這下有好戲看喽!”
三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