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之上,死寂一片。
文武百官仍舊伏跪在地上,前面的弘治皇帝不能自已的激動着。
這一刻,偌大的宮殿仿佛變成了一副靜谧的畫卷。
門口處的甯遠就仿佛局外之人,從容而鎮定。
先前,他雖從未表露過,可心裏對薊州那邊終究是擔憂萬分的,而現在,終于塵埃落定。
不管怎樣,一切,都是好的。
老爹無事,将士們無事,大明無事,如此便好。
“老甯……”
旁邊,朱厚照說着,直接哽咽起來:“我們,是對的!我們,守住了大明之尊嚴啊……”
甯遠笑了笑:“殿下,既然我們是對的,又何須哭咽啊?”
“本宮……”
朱厚照已是語無倫次,想了半天才勉強蹦出幾個字:“本宮開心,哈哈啊……”
甯遠輕輕點頭。
也是可以理解的。
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太子殿下,先前針對使臣帖木兒的行爲,與朝廷的大計方陣都是相悖的。
朝廷主和,他跟太子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使臣下手,無異于公然跟朝廷對着幹。
而現在,随着一封封捷報的到來,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先前,所有錯誤的、荒謬的行徑,也變得理所當然起來。
“老甯,咱倆受了那麽多委屈,現在終于平反昭雪了,你怎地就沒半點激動?”朱厚照忍不住問。
“卑下……也激動啊。”甯遠嘿嘿一笑。
“哦。”朱厚照不禁得翻白眼。
這家夥真是個怪胎。
明明方才在群臣诘攻之下,眼看着就要入獄了,現在沉冤昭雪了,竟是沒半點反應,簡直像個堕入空門的老僧。
而此時,前方的弘治皇帝終于漸漸回味過來,注意到門口處堂而皇之聊天的二人,眉目略微一跳。
“你們兩個,瞎聊什麽呢?”弘治皇帝闆着臉道。
哪怕他同樣震撼不已,卻仍舊努力保持爲人君王的氣度。
這是早朝,乃是大明最爲嚴肅、正式的議會之地。
胡言亂語,成何體統?
朱厚照忙湊上前去,興奮道:“父皇,您可記得兒臣說過的‘薊州無事’的話?您可還記得兒臣說,您當時斥責兒臣,有朝一日,便等若是打您自己的臉面的話?”
唰!
一瞬間,弘治皇帝的臉色青紅皂白,變幻不定。
這些話,他當然是記得的。
當時,他隻以爲太子不懂事,滿口胡言亂語,自是要狠狠的斥責。
可現在看來……一切都成真了。
“你……休要胡說!”
弘治皇帝強行忍着心間的羞憤,故作鎮定道:“此乃朝堂,乃是商議家國要事、政事的要地,豈容你瞎說?閉嘴吧,站一邊去!”
朱厚照好不容易赢了一盤,哪裏肯善罷甘休,當即驕傲的頂了回去。
“父皇,您不講理,明明就是您錯了,您……您平日間是如何教育兒臣的?聖人們說的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可您卻死鴨子嘴硬,您……是想兒臣日後也如您這般有錯不認嗎?”
“你……”
弘治皇帝身軀一震,老臉通紅。
這……這混賬是半點臉面不給他留啊!
他可是君王,此刻又是當着文武百官的面,非要教他顔面無存嗎?
可想來想去,他最終沉下一口氣,不耐煩似的道:“是是是,朕……錯了,行了吧,你們兩個快些站到一側吧。”
朱厚照這才洋洋得意,沖着甯遠擠眉弄眼,二人閃到一側。
弘治皇帝擡起頭,望着百官,緩緩道:“諸位愛卿,快快平身吧。”
百官這才站起來,一個個卻是都悶着頭。
有人斜瞥向一側,見甯遠古井不波的站着,又連忙收回視線。
此一刻,已沒人去在乎本應該去诏獄的甯遠爲何會再度出現在大殿之上,因爲……丢臉!
方才,大家夥群起而攻之,借着甯遠毆打來使的由頭,大奏特奏,甚至一度将甯遠逼至主動去诏獄。
眼下看來,他們先前諸多理由,是那麽的可笑。
大明乃是上國,天威不可犯。
面對臣邦、外族,雖說應注重禮儀,可最基本的最嚴卻不容侵犯。
可他們面對面對侵犯了薊州的朵顔,一味的想着和解,與甯遠一心維護大明顔面的行徑比起來,簡直無恥之尤,自慚形穢!
尤其是此刻甯遠完全可以憑借此番大捷狠狠羞辱他們的,因爲他們錯了,軟骨頭!
可甯遠呢?
非但沒有羞辱他們,反而平靜站立,就仿佛……根本沒在意他們之前的诘攻一樣。
越是如此,便越讓人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諸位愛卿,朕……也是被這大捷深深的震撼了啊!”
弘治皇帝淡淡笑着:“如果朕沒記錯的話,自朕登基以來,我大明……似乎還沒主動出擊過,不得不說,文安伯可是給朕一份大大的驚喜啊!”
這麽一解釋,百官面色才緩和幾分。
是啊,歸根結底,實在是這份驚喜太大了。
換做正常情況,誰又敢想象呢?
深入敵腹,出其不意,雷霆閃擊,以最少的傷亡、最小的損失,一舉扣住朵顔的命脈,簡直就是當世之奇迹!
這若是沒真實的發生,即便是說出來,又有幾人敢置信呢?
“甯遠!”
弘治皇帝側頭,平和道:“朕問你,這主意,可是你給甯合雍出的?”
甯遠踏前一步,略作猶豫,點了點頭:“是!”
弘治皇帝忽而沉下眉頭:“你既有如此良策,爲何先前不說?”
朱厚照猛然想起什麽似的,忙湊上去,激動道:“父皇,老甯說了,打仗隻是區區小道,真正的大道是發展經濟,唯獨我大明強大起來,無論是屬臣還是外邦,都會怕的不行。”
額。
甯遠悄然垂下頭。
這些話隻不過是他當時忽悠太子殿下的,卻不想太子殿下當衆說了出來。
弘治皇帝聞言,猛的瞪了朱厚照一眼,沉聲道:“朕讓你開口了嗎?閉嘴!”
朱厚照不以爲然:“本來就是啊,父皇您想啊……”
“嗯?”
弘治皇帝深深皺眉,已是相當不悅。
朱厚照見狀,撇了撇嘴,倒也不敢再頂撞。
接着,弘治皇帝又看向甯遠:“甯千戶,朕問你,先前,爲何不說啊?”
言語之間,面色深沉起來,隐隐帶着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