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寂靜。
文武百官皆是被帖木兒的獅子大開口給吓住了。
這哪裏是賞啊,明搶都不敢如此過分!
若按照大明與北方諸多部落茶馬互市的交易價算,一匹布,約合一兩五錢,一斤茶約三百文,單單這兩項折算下來,就已經超過十萬兩銀子了。
至于生鐵,乃是朝廷專管,根本不允許私自售賣的,同理,更加不能當做賞賜物。
賞賜過去,等人家造了刀槍劍戟,再來攻打大明嗎?
百官寂寂無聲。
相當于十萬兩銀子的賞賜物已相當過分了,更别提還有那十萬斤生鐵的無理要求。
可若不同意呢?
那就隻能打了!
因爲薊州不能丢,數個朝代建多次累建的防禦工事,對大明來說,乃是一個絕佳的屏障,能有效阻擋朵顔與其他部落的攻擊。
而一旦打仗,就意味着勞民傷财,最少要付出數萬兩銀子以及一條條大明将士鮮活生命的代價。
念及此處,許多人不由得再次望向一側。
固然薊州丢失,朵顔會趁機索要一些錢财。
可若不是甯遠在此番接待朵顔使臣之時,又是抓人、又是打人,那帖木兒又何至于這般獅子大開口?
甯遠,才是令朝廷爲難的真正罪魁禍首啊!
而在一側,甯遠似是沒感受到百官不善的目光,略微低着頭,沉穩有度。
倒是旁邊的朱厚照,一聽帖木兒開口便這般索要,當即大怒。
“混賬!”
他一步沖上前,大聲喝道:“朵顔乃是大明屬臣,即便要賞賜,那也有個尺度,什麽時候輪到你這個王八蛋主動索要了?以爲攻破了薊州就敢目中無人,就敢讓大明賠款嗎?”
破口大罵聲,響徹滿堂。
尤其是其中兩個字,更是讓包括弘治皇帝在内的一衆人面色大變。
賠款!
雖說歸根結底,此番賞賜确實有賠償的意思,可朱厚照當衆揭露出來,簡直不啻于在整個大明的尊嚴上狠狠的剜刀子!
“誰是混賬?”
弘治皇帝當即大怒,沉聲一喝:“還嫌事情鬧的不夠大嗎?滾邊上去!”
朱厚照幽怨的看了看,隻得老實退到一旁。
這時,弘治皇帝略作思考,緩緩道:“卿家,你這賞賜要求稍多了些,朕要好好考慮一番,先這樣,你退下吧。”
可帖木兒仍舊跪在地上沒動,深深的抽了口氣:“陛下,臣……還有一事要訴!”
開口之間,聲音震顫,旋即嚎啕大哭起來。
那哭聲,感人肺腑,催人淚下。
朱厚照眼睛都看直了!
獅子大開口也就罷了,還敢跑來告狀的?
他一陣憤懑,挺直的身軀已是準備沖出去,卻被甯遠給扯住了。
“殿下,爲了大明的脊梁骨,受些委屈算得了什麽?”甯遠小聲道。
朱厚照點了點頭。
是啊!
他做這麽做事,爲的是什麽?
又是抓人、又是打人的,還不是想讓大明的脊梁骨更硬一些?
罷罷罷!
朱厚照擺了擺手,瞪着死魚眼似的,懶洋洋的侍立着。
寶座上,弘治皇帝聞言,有些好奇般道:“你有何事要訴啊?”
帖木兒忙道:“回陛下,臣要訴那鴻胪寺少卿甯遠,對待使臣不公,甚至一度施以暴力,請陛下爲臣做主。”
“是嗎?”
弘治皇帝故作狐疑的樣子,看向甯遠:“甯愛卿,可有此事?”
甯遠踏前一步,站在帖木兒身側,恭敬道:“回陛下,此事純屬子虛烏有,臣冤枉。”
“你胡說!”
還不等弘治皇帝開口,帖木兒豁然擡頭,滿臉的怒火噴張:“昨日,分明是你這個混賬玩意抓了本官,後面又到诏獄暴打本官一頓,你敢否認?”
“否認?”
甯遠滿是不解的樣子,攤了攤手:“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情,肯定、否認與否,有什麽關系嗎?”
帖木兒當即目眦盡裂:“你你你……你敢否認抓了本官?”
甯遠搖頭:“你欺壓大明百姓,強搶财物,抓你有什麽問題嗎?”
帖木兒登時咬牙切齒。
這事,他确實沒理。
頓了頓,他低沉咆哮似的道:“你敢否認毆打本官?”
甯遠略微側頭:“不曾打過!帖木兒大人,莫不是因爲本官抓了你,你嫉恨在心,故而冤枉本官?”
“你……你……”
一刹那,帖木兒幾乎氣炸了,豁然起身,巡視百官:“賈斌大人何在,賈大人,煩請出來爲本官作證。”
人群中,鴻胪寺寺卿,同時也是禮部左侍郎的賈斌緩緩走出。
帖木兒忙道:“賈大人,昨日,您也去了錦衣衛诏獄,請您作證。”
賈斌垂着頭,略作沉吟。
他本是憎恨甯遠的,非但是他,偌大朝廷又有幾個看甯遠順眼的?
可此刻包括皇帝陛下的所有人在内都揣着明白裝糊塗,他能怎麽辦?
“回陛下,臣不曾見。”他沉聲道。
“你……”
帖木兒幾乎快被氣炸肺了,轉而扯着甯遠的衣襟:“你若沒打本官,本官這一身傷痕哪裏來的?”
甯遠目測看了看:“帖木兒大人,您朝拜之時可是跛着腳來的,何以片刻之間又康健了?”
帖木兒一怔,臉色翻紅,旋即做出身子一側高一側低的樣子:“本官這臉上的傷痕又是怎麽來滴?”
“這誰知道。”
甯遠老神在在,又道:“說不得,是您爲了多訛詐些錢财,故意自己撞牆的呢?”
“你……”
“好啦,帖木兒大人!”
甯遠笑了笑,一臉天真的樣子道:“您口口聲聲說本官打了你,證據呢?您的證據,在哪裏?請您拿出來好嗎?”
證據!
這兩個字,似乎有些熟悉。
下一刻,他猛然記起,昨日在那百善鋪子跟甯遠對峙之時,他正是憑借這兩個字跟甯遠争辯許久。
眼下,報應不爽,這倒黴事竟落在他的身上了。
他去哪裏尋證據?
那诏獄的錦衣衛?
又豈會爲他作證?
死無對證啊!
這豈不是意味着他這頓打,白挨了?
“你你你……”
帖木兒神色欲裂,身軀僵直,噗噗噗噴出數口老血,咣當一下,栽倒下去。
朝堂再次寂靜。
弘治皇帝看了看,平靜道:“拉下去,讓禦醫診治。”
很快,帖木兒被拖着離開了。
弘治皇帝無力的歎了口氣,道:“諸位愛卿,此番,應如何賞賜啊?”
百官默然。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賞賜少了,朵顔定不同意,更别提那帖木兒獅子大開口了。
賞賜多了呢?
大明又豈不是陷入“賠款”之丢盡顔面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