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面色變得極爲嚴肅。
他能清晰的聽到外面的動靜,很大,腳步聲嘈雜,吵鬧之間,更是亂作一片,預感中,人數最起碼有數百,不,足有千人以上。
不由得,他緩緩望向甯遠:“老甯,這……怎麽回事啊?”
“風這不就來了嘛?”甯遠淡然笑着:“去看看?”
二人來到門外,所見之下,令人震撼。
一眼望去,足有一千多人,衣着破舊,正在拼命擁擠着向前,而這些人所針對的對象,赫然是之前跪在地上的那一百多名養馬戶。
“狗娘養的,老子弄死你!”
“大家不要留情,往死裏打!”
“大家夥因養馬都快活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盼來青天大老爺給咱解難,你們卻跑來阻攔,打!”
場面亂作一團。
相比于之前那些養馬戶,這些人的皮膚黝黑,可疾沖之時,宛如見到世代仇人一般,已是打紅了眼。
街道并不寬闊,這些人蜂擁般向前攀沖,而在前面,先前那一百多人,幾乎沒有半點還手之力,倒在地上,雙手死死的護着頭,嗷嗷慘叫。
“别打啦,别打,我錯啦!”
“你們這是要造反嗎……哎呀,輕點輕點,老夫要死啦……”
“大家先冷靜一下,聽我說一句……嗷,别亂踢啊,啊啊啊……”
先前跪地的養馬戶嘶聲裂肺,有些人已被踢打的暈了過去。
這一邊倒的勢頭,宛如大風掃落葉,看得人觸目驚心。
“老甯,真的……沒問題嗎?”朱厚照不由得退了退。
人太多了,這要是發瘋起來沖撞衙門,守衛的二百名金吾衛怕是都反應不過來,直接被這些人碾壓過去。
甯遠平靜的搖頭。
這是他借來的風啊,大風!
這股風吹過,任憑暗中的對手再強大,也要認慫。
因爲這些才是真正的養馬戶,最困苦,處于最低端的養馬戶,相比于少數的既得利者,這些人才是真正需要被解救的。
換做平時,這些養馬戶經常被欺負,可當這些人聚集起來,那便是滾滾洪流,誰也阻擋不了。
過了片刻,甯遠見時機差不多,平靜開口:“好了,大家夥安靜一下。”
聲音不大,可卻宛如天雷似的,刹那間将衆人鎮住。
接着,人群中的劉六劉七等人帶頭,快速來到衙門跟前,雙膝跪地。
“請青天大老爺,解救我等。”
嘩啦啦!
後方,一兩千人,黑壓壓的一片,幾乎同時跪地,用盡全力的呐喊請求。
“請青天大老爺,解救我等。”
“請青天大老爺,解救我等!”
“請青天大老爺,解救我等!”
接連三聲,聲震九天。
接着,天地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甯遠深深的沉了一口氣,緩緩道:“而今聖上聽聞爾等因養馬導緻生活疾苦,特命我與朱大人來解救爾等,從即日起,爾等所養馬匹,全部清點上交。”
唰!
幾乎所有人都擡起頭,眉目間充滿了不可思議,旋即化爲無盡的激動。
以後,真的不用養馬了?
啪嗒嗒!
一衆人喜極而泣,淚水滾落。
沒人知道他們的日子過的有多苦,雖說幫朝廷養馬可減免部分賦役,可……他們根本沒多少地,便是全部減免了又怎樣呢?
還有,養馬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朝廷規定,必須要把馬養好,但凡馬匹瘦了、病了、遭了殃,那就等着罰吧。
還有還有,把馬養好了還不行,還要三年生兩個小馬駒,嚴格的時候甚至要一年生一駒,生不出來,繼續受罰吧。
可以說,他們哪裏是養馬啊,簡直是供了個祖宗。
現在,他們終于可以把這個祖宗送走了。
“萬謝青天大老爺!”
所有人同時扣地,地面都嗡嗡作響。
甯遠的面色深沉,卻搖了搖頭道:“自此以後,爾等雖不需要養馬,可卻也要因此承擔其他責任,例如家裏的勞力必需要到作坊去勞作,當然了,勞作是有償了,每個月可領到一定的銀子。”
什麽?
衆人更是激動萬分。
非但不用養馬,還有銀子可掙……這這這……世上竟有這等好事?
換做以前,他們是想都不敢想的,可現在,這一切都如畫面般浮現在衆人的眼前。
“多謝大人!”
“吾皇萬歲!”
“大人與朱大人,千歲!”
一衆人感恩戴德,五體投地。
朱厚照眼睛泛紅,也受到了感染。
他報出當朝太子的身份,或許也可以讓這些人全部伏跪,可能讓這些人心悅誠服的朝拜且感激萬分,莫說是他,便是他那皇帝老子也做不到。
隻不過,不知爲何,他總感覺怪怪的。
一直回到後堂,他忽然意識到什麽似的,一把扯住甯遠:“老甯,你……不地道啊,說好了此事本宮自己處理的,你爲何有橫插一腳?”
甯遠愣了愣,讪笑道:“這……大概是卑下沒忍住吧,不過殿下放心,此番功勞皆是殿下的。”
“切,本宮在乎功勞嗎?”
朱厚照斜了一眼,撇了撇嘴,有些幽怨,又有落寞。
但很快,他又揚起笑容:“算了,不管怎樣,隻要這些養馬戶能輕松些,本宮少占些功勞又有什麽呢。”
他感慨着。
那真正的養馬戶在打人之時,何其的兇狠,宛如一隻隻野狗似的,不要命的往前沖。
可即便如此,甯遠隻需一句話,便可以讓這些人立刻住手。
所謂民心所向,大抵如此吧?
當天,馬匹的清點上交開始執行起來,由二十多名金吾衛帶頭,劉六劉七等人輔佐,将養馬戶的馬匹穩步有序的運送至草場。
所謂草場也就是屬于朝廷的養馬地,有數處,面積足夠大,容納幾十萬匹馬都不成問題。
接着自然便是從養馬戶中尋找養馬好手,轉到草場負責馬匹的養殖。
與此同時,二十個肥皂作坊以及生豬養殖場也徐徐建設開來,所需用地,占地給錢,所需勞力,自是之前的養馬戶。
但因霸州等幾地人口近百萬,肯定不能所有勞力都進入作坊工作的,屆時還要擇人而選,盡量保證每戶一人有工作。
一切都井然有序。
而此時,在紫荊城。
弘治皇帝看着眼前的奏折,面色陰沉如淵。
那兩個小子,又惹事了,而且還鬧出了十多條人命。
“混賬!”
弘治皇帝氣的拍桌子:“鬧這麽大動靜,朕怎麽給他們擦屁股?啊?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