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四大喜事。
對于甯家來說,今晚,便相當于那金榜題名,乃大喜事。
于是主客盡歡,大飲特飲,些許酒量差的人不過三五杯便醉倒下去。
“甯老兄,你可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劉能醉意熏熏的攬着甯合雍的肩膀,贊歎道:“甯遠這小子,着實是好樣的,真叫人羨慕啊。”
其餘人也跟着附和:“是啊,當朝才俊,可與甯遠媲美者,少之又少。”
甯合雍酒量雖不錯,卻也上頭了,聽聞幾位老友這般誇獎自家兒子,故作謙虛似的道:“幾位老兄過獎了,甯遠這臭小子……哈哈,哈哈哈……”
得意的笑容卻不見半點謙虛的樣子。
張鶴齡見狀,搖搖晃晃的起身,走到甯遠跟前:“世侄啊,此番世伯能活着回來,全靠你了,太矯情的話便不說了,以後世侄有什麽事,盡管來找世伯……”
“應該的應該的。”甯遠隻好賠笑。
其實他想說,世伯您之前可是信誓旦旦的要把那張家鋪子送給我啊,何以隻字不提呢。
就這樣,一頓酒也不知喝了多久,到了後半程甯遠實在頂不住,便回房了。
這些日子他勞心勞力,在酒精的作用下,幾乎是倒下便着,進入了夢鄉。
在夢裏,他成了大明的異姓王,鼎立八方,身邊美人相伴,好一副醉生夢死的景象。
而就在他準備跟剛納來的一房小妾入洞房之時,外面響起一道聲音。
“少爺,您沒事吧?門外有人找您……”有小厮輕聲喚道。
甯遠頓時煩躁不已:“不見!”
那小厮便離開了,可沒多久,又返回:“少爺,那人說了,今日一定要見到少爺,若見不到,便不走了。”
甯遠氣燥,一把蒙上被子,大聲道:“滾滾,别打擾老子做夢。”
小厮便隻好再離開,足足等了一刻鍾,見門外之人仍未離開,隻得再度來到甯遠門外:“少爺,您去看看吧,那人還在哪兒等着呢。”
“我****的!”
甯遠猛然坐起,氣的飙髒話,披上衣服,風風火火的沖了出去,擡頭看了看,月圓中天,已是後半夜了。
來到大門處,他一腳踹開門,當即喝道:“你腦子有病吧?大半夜的來拜訪,還讓不讓人睡覺,滾滾滾!”
門外,一名儒衫男子面色平和,見了甯遠深施一禮:“甯大人,學生……”
“我說你煩不煩啊?讓你滾沒聽到嗎?”甯遠氣的瞪眼。
儒衫男子頓了頓,等了幾個呼吸後,開口道:“學生王守仁,冒昧來訪,還請見諒,此番……”
“等等!”
甯遠眉頭一皺,心間火氣不自覺消散了幾分,狐疑道:“你是……王守仁?”
儒衫男子輕點頭:“正是。”
“詹事府詹事王華的兒子?”
“王華正是家父。”
儒衫男子仍舊面色平和,就仿佛無論什麽事,都無法讓他心下起波瀾一般。
甯遠歪嘴龇牙,瞳孔漸漸收縮,表面看似鎮定,心底已經狂呼卧槽了!
王守仁啊!
未來的大聖人啊!
稍微讀些曆史的人都知道,王守仁,字伯安,别号陽明子,是儒家史上四大聖人之一。
也就是說,幾千年儒家史上這麽流批的隻有四個,王陽明便是其一。
另有一說,古人将“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之人稱之爲完人,而在幾千年史上有資格稱之爲完人者,有兩個半,王陽明又是其一!
武能帶兵打仗,文能開宗立派,所創心學,受到無數人追捧。
在後世,甚至有人稱王陽明爲“大明一哥”,可見一斑。
呼!
甯遠長長的舒了口氣。
盡管未來的王守仁很猛,很牛,但現在來說,也隻是準備春闱的學子罷了他收斂形色,問道:“你找我有事?”
王守仁點頭,直接道:“學生聽聞大人在朝中提及‘格物緻知’,特來請教。”
“哦。”
甯遠頓時明白過來。
在弘治一朝,能幹出大半夜堵門這種事的人不多,除了總督軍務威武大将軍總兵官的太子殿下,怕也隻有這位了。
聰明伶俐,十分好學,從小便立志當聖人。
得知他提及的“格物緻知”新思維,跑過來請教,也是可以理解了。
因爲他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講述格物緻知,除了親近文官之外,卻也有暗合王陽明心學的部分想法。
籠統來講,心學約有三個階段,其中最出名,也是在未來人人皆知的,便是——知行合一!
在當朝,不知道有多少人,五體不勤,卻大談務農之道,簡直無異于聾子聽戲,瞎子看書。
你自己都沒種過地,又何提教導農戶種地?
大概是這麽個道理,卻不僅僅限于種地一方面。
在這種風氣之下,朝廷能好怪了,所以他試圖改變一下這種風氣,而所需要的,便是王陽明的知行合一。
可問題是,他壓根沒想改變王守仁的軌迹啊。
“有意思了。”
甯遠呵呵一笑:“王守仁,你是不是傻?格物緻知是你們讀書人的聖人中,朱老夫子提出來的,你一個讀書人不懂,反倒跑來請教我?”
王守仁卻半點不害臊:“達者爲師,煩請大人不吝賜教。”
甯遠懶得解釋,一揮手道:“行了,我一個千戶能有什麽學問,不早了,回去睡覺吧。”
打着哈欠,甯遠不再理會王守仁,轉身走了進去。
走了半路,他停下腳步:“那王守仁離開了沒?”
小厮跑過去,透過門縫看了看,搖頭:“尚未。”
“哎!”甯遠無奈的歎了口氣。
這也太軸了吧!
他隻好再度走回去,打開門,不耐煩道:“聽好了啊,所謂格物緻知,簡單來說不就是你找個東西‘格’嘛,格了之後才能獲得學問,好了,就這樣。”
聞言,王守仁深以爲然的點頭:“學生明白了,多謝大人賜教。”
甯遠見狀,猛然想到一件事,忙叫住王守仁:“喂,你準備格什麽啊?”
王守仁想了想道:“學生家有一些竹子,準備格一番試試。”
額。
甯遠面色古怪。
終究還是來了嗎?
守仁格竹,一格就是七天七夜,最後什麽都沒格出來,還病倒了。
他搖了搖頭,有些不忍道:“所謂過猶不及,若你五日内格不出東西來,便休息休息,養精蓄銳再格竹。”
“明白,多謝大人。”王守仁快步離去。
甯遠一聲歎息後,又是哈欠來襲,便匆匆回屋睡了。
睡着沒一會,外面又響起了聲音:“老甯,老甯,睡了沒?”
甯遠:“……”
這大半夜的除了有婆娘的、有事做的,誰不睡覺啊?
可這是太子殿下啊,他也不好發脾氣,隻得頂着惺忪的睡眼開門。
“殿下有事?”
“裏面說。”
朱厚照嗖的一下鑽進房間,賊兮兮的四下看了看,訝異道:“沒通房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