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幾十名伏跪的流寇,滿朝文武皆是沉默,心下駭然。
誰人不知流寇之可怕,猖狂無度,揚言劫持張鶴齡,哪怕張府有百人護衛還是給劫去了。
可就是這等嚣張的流寇,此刻卻跪在門前認罪,給人的感覺……很不真實。
宛如做夢。
弘治皇帝深深的吸氣,朗聲開口:“爾等何人?”
劉六扣着頭道:“草民劉六,乃是作亂的流寇,特來投降。”
确鑿無疑了!
弘治皇帝雙眸放大,心緒久久不能平複。
起先,無論是他還是幾位閣老,都不認爲流寇會投降,太荒唐了,既已落草爲寇幹上了掉腦袋的勾當,便沒有了回頭路,豈能跑來送死。
可此時,流寇認罪伏誅,甯遠之前說的那些無稽之談,成真了,強烈的反差令給人一種身處幻境般的感覺。
“你……何以投降?”弘治皇帝問。
“草民得悉皇帝陛下威震天下,且宅心仁厚,扪心自問,罪孽深重,不得不降。”劉六答道。
除了三位閣老等知情的幾人,其餘百官登時瞠目結舌。
竟是因懼怕陛下威嚴而投降?
這這這……毫無道理啊!
弘治皇帝心下已然翻江倒海,确認無疑後,立即道:“下了這些人的刀劍,押至西山,嚴加看管。”
很快,數百名錦衣衛行動起來,放了劉能和張鶴齡,接着又将幾十名流寇綁了起來。
“回宮!”
弘治皇帝有些急促道:“另外,宣甯遠進宮,教他不得耽誤半刻,朕……有事問他。”
聞言,文武百官猛然回味過來,皆是瞪大眼,心間猶有驚雷響起。
這流寇投降……竟是因甯遠所緻?
班師回宮,弘治皇帝坐在寶座之上,略微眯着,無數個問題先後浮現。
那臭小子,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太神了!
他先後分析了無數個可行的辦法,如甯遠答應請命免去諸多流寇的死罪,都考慮到了,可僅僅如此的話,也萬萬不足以讓流寇投降啊。
最簡單一點,那些人若是怕死的話,根本不至于落草爲寇。
甯遠接到消息,不敢耽誤,跟着蕭敬一路來到太和門,剛走了幾步就感到了不對。
這一刻,他清晰的感受到文武百官的目光仿佛聚焦了似的,唰唰唰全部打在他的身上,尤其是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一個……怪物!
呀,大家夥這是都知道了嗎?
甯遠笑了笑,昂首挺胸來到殿前,妥妥拜下:“臣甯遠,叩見陛下。”
“起來吧。”
弘治皇帝審視着甯遠,心底一萬個贊歎。
好一個少年兒郎,這一手,更是堪稱是神來之筆啊。
“朕問你,你是如何做到讓流寇投降的?”
說着,他又補充:“别跟朕說流寇懼于朕之威嚴什麽的,如實道來。”
甯遠略作沉頓,不卑不亢道:“臣自得陛下欽命後,便一直追查流寇的線索,隻是苦于無從查起,便扮做小厮與流寇交易,那流寇見臣可疑,便把臣抓了去,一番盤問,臣便與他們說道了一番,教他們知道什麽是皇恩浩蕩,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然後他們就怕了。”
聞言,百官翻白眼。
好一個馬屁精!
讓你回答,老老實實交代就是了,還什麽皇恩浩蕩,這就能鎮住流寇?
弘治皇帝也是沒眼看,眉目一挑,沉聲道:“好好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好吧,其實臣已然大概掌握了線索,隻要追查下去,定能将這些流寇清剿幹淨,隻是如此一來,需要許多時間。”
甯遠郎朗說道:“臣隻有半月的時間,迫不得已,隻好出下策,又是說好話忽悠,又是嚴詞震懾,恩威并施,總算是吓住了那些流寇。”
弘治皇帝大概明白過來。
原來甯遠已經掌握了線索,以此作爲要挾,再加上答應保住流寇一命,流寇才肯投降。
說來簡單,可真要去做,就又是一回事,畢竟深入虎穴,可是提着腦袋辦事。
而這一切,皆是因那半個月的時限引起的。
弘治皇帝不由得有些自責,若不是他催的太狠,甯遠又何至于以身犯險呢?
是個好孩子啊!
點了點頭,弘治皇帝笑問道:“你不怕死嗎?”
甯遠略做思考。
這時候他若是說上兩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那定是逼格滿滿,叫衆人欽佩。
可說到底,卻是有些假了。
猶豫了一下,他搖頭道:“回陛下,臣……自是怕死的。”
弘治皇帝沒接話,不出意外,這小子大概要說什麽爲國爲民爾爾的了吧,這樣才能顯現出氣概啊。
可甯遠略作停頓後,卻說出了令人極爲意外的四個字。
“陛下,臣之所以敢冒險,是因爲臣懂得格物緻知的道理!”
格物緻知!
唰!
諸多文官立刻望了過去,面帶憤色。
立了大功,稍微吹噓一番,都是正常的,誰都不會有意見。
可這小子開口便是儒家經典,把在場的諸多文官當做什麽了?
要知道,“格物緻知”可是儒家大聖人朱老夫子提出來的,大家夥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靠的也正是科舉儒學。
你一個小小的武官,當着這麽多儒學大家的面,大談儒家經典?要砸大家飯碗嗎?
當即,有人站出,正要開口,卻被弘治皇帝給按下。
弘治皇帝也是不解的看着甯遠,嚴聲道:“清剿流寇,跟格物緻知有關系?”
“有,不但有,而且關系還很大。”
甯遠自是感受到一些文官的不悅,卻不妨礙他侃侃而談。
“所謂格物緻知,緻知在格物,格物而後知至,簡單來說,便是通過探究事物的原理,從而獲得知識。”
“套用到清剿流寇上面,便是臣‘格’了這些流寇,知道流寇皆是出自霸州等地,而衆所周知,霸州乃朝廷養馬地,民戶們既要種地又要養馬,自是苦不堪言,有些人無奈之下落草爲寇,換句話說,這些人本是良民,本心上并不壞,所以,臣才敢以身犯險。”
靜!
落針可聞!
方才準備跟甯遠對峙的儒學經典的諸多文官,老臉通紅,倉皇的退了回去。
無他,隻因甯遠這番解釋太到位了,而且還通過親身的實踐,印證了“格物緻知”這四個字,認識深刻,教人無法駁斥。
“呵呵,甯百戶雖是武官,可對儒學竟有這等理解,着實不凡呐!”大學士劉健捋着胡子說道。
“嗯,不錯!”
弘治皇帝也是意味深長的點頭。
表面上看甯遠有當着諸多文官賣弄學問的嫌疑,可換個角度呢?豈不也佐證了儒學的治世之大用?
此乃親近儒學,與文化拉近好感。
至于目的,不言而喻,自是立了大功,怕惹得别人眼紅從背後捅刀子。
“好了,就這樣吧,退朝,三位閣老留下。”弘治皇帝揮手道。
很快,百官退卻,僅留三位閣老在場。
弘治皇帝沉聲道:“三位愛卿,甯遠立下如此大功,不戰而屈敵,當如何賞賜啊?”
三位閣老默然。
賞賜一事倒是有些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