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遠躬身道:“其中很大的問題是,百姓們本身就貧苦,未必願意平白拿出這個錢。”
這也是矛盾之所在。
因爲窮,所以不願意額外出錢。
而對于相對富庶的百姓而言,這個錢……其實交不交都無所謂了,反正之後自己有錢可治。
“嗯。”
弘治皇帝重重點頭:“不管怎樣,你……先試試吧,若可行,便在整個大明推廣。”
他也是實在沒招了,主要是不願意看到無數的無辜百姓平白死去,朝廷又沒錢,便也隻得試試這個法子可否行得通。
甯遠得令,簡單收拾一番,再度向南而行。
恍然十多日,前後兩次去河南,心情是不同的。
乍開始,他主要是抱着解決開封、懷慶二府的傷寒病,而此一番,卻是關乎到整個大明無數百姓性命的基本保障問題。
開封府。
左布政使王沂正一臉焦急,坐立不安。
怎麽說呢……難受啊。
前腳剛從京城回來,且在暗中立下了小小的功勞,結果回頭過來,就遭遇這麽大的麻煩。
傷寒病大肆蔓延,且很難控制,直接是與他的大好前程聯系一起,但凡處置不當,這輩子可能就完蛋了。
“哎呦,這是老王吧,幾日不見,怎麽拉了?”
甯遠走入大堂,一臉笑呵呵的樣子。
王沂擡頭,微微愣了下,面上立刻揚起笑容,狗腿子似的湊前幾分:“哎呀我的甯大人爺爺啊,您來了,可是太好了。”
很明顯,這位衛國公再度到來,肯定是爲傷寒病而來的啊!
有這位在上面頂着,至少他這邊的壓力驟減。
“少放屁,有事要你去辦。”甯遠很直接。
“您放……呸,您盡管吩咐。”
“吩咐下去,就說傷寒病越發的嚴重了,所有的百姓不得亂竄。”
頓了頓,甯遠繼續道:“另外,告知所有百姓,整個河南所有的府州縣的醫學,藥物儲備充分。”
哈?
王沂愣了下。
這是……什麽意思?
先布控,再告訴百姓“醫學”藥物充足,那大概是說……朝廷,不打算管了?
不是吧?
先前,僅有開封、懷慶二府傷寒嚴重的時候,朝廷或者說你甯遠出了錢,給百姓們治病,現在問題嚴重了,幹脆不管了?
顧小失大,這是要出事的!
“甯大人,朝廷……當真不管了嗎?”
他艱難開口,試探着問這是朝廷的意思還是甯遠的意思。
如是甯遠的意思,或還有幾分轉機,可如果是朝廷的意思,那就難辦了。
“有區别嗎?”
甯遠哼了一聲:“你告知下去便是,出了什麽事,我負責。”
王沂不敢多說,立刻通知下去,教各個府州縣出告示。
很快,消息傳開,諸多府州縣皆大震。
一些個沒得病的百姓倒還好,可對于一些已經得了傷寒病的百姓而言,聽到這消息後,一個個幾乎都快炸毛了。
原因很簡單,有開封、懷慶的例子在前,得病的人,朝廷幫忙籌集草藥、配備大夫治療。
到得當下,朝廷……竟是對大家夥不管不顧,放任生死?
“不公平!”
“憑什麽啊?”
“開封、懷慶的百姓得病,朝廷就給治?其他地方的百姓就不是人嗎?”
河南許多地方,有百姓鬧了起來。
但,很快,随着消息的傳開,有人發現……先前本由朝廷治病的開封和懷慶,也同河南其他地方一樣,不再免費治病。
一視同仁!
“這……”
無數人懵逼了。
這……不大好挑了。
因爲開封和懷慶與其他地方一樣了。
大家夥都一樣,還怎麽挑?
但,開封和懷慶的百姓不願意了。
先前大家夥還有無償的藥,好端端的,爲啥突然斷絕了啊?
“不服!老子不服!”
“這個病,也不是大家夥想得的,無端被傳,必須要又朝廷給治。”
“就是,如果朝廷不給治,老子就四處跑,讓這個病傳的更厲害。”
“對,憑什麽啊!”
開封府,許多百姓站出來抗議。
甯遠見了,隻是冷哼一聲,眼看着抗議的百姓,雙手後負。
“憑什麽?”
“就憑給你們開封、懷慶二府百姓治病的錢……”
“是老子出的!”
嘶!
錢是老子出的!
簡單的一句話,卻是鎮住了正在開封府衙門跟前鬧事的諸多百姓。
萬千百姓,一個個面面相觑,直接安靜下去。
無懈可擊!
誰也沒想到,到頭來,事實……竟是這樣子!
跟着,諸多百姓緩緩望向了左布政使王沂,祈求得到一個答案。
萬衆矚目下,王沂一聲苦笑,旋即點頭:“确實,先前赈濟開封、懷慶而府的錢,是甯大人自己出的。”
唰!
一陣風刮過,無數百姓徹底寂靜,一個個面色也好像定格似的,都懵了。
這事實……很難教人接受。
乍開始,幾乎所有人都認爲赈濟開封、懷慶二府的錢是朝廷出的,畢竟面對這麽大的事情,除了朝廷,誰又會莫名其妙的掏自己的腰包呢?
結果……沒想到啊,那錢,竟然是衛國公甯大人自己出的。
也就是說,先前,大家夥吃着甯大人給的救命藥,還一邊……罵着甯大人奸佞。
無數人低下了頭,面色,複雜極了。
有懊悔難過,更多的,卻是愧疚。
心難安。
人家拿錢,救了你的命,你卻還罵人家,這……還是人嗎?
“都散了吧!”
甯遠說了嘴,轉身進入衙門。
不多久,外面的百姓逐漸散去,也都老實下來。
天上月漸明,似是月光的存在,令得這夜不暗黑,許多人都呆呆的看着,睡也不着。
不多久,消息傳開,除了開封、懷慶的百姓,也都是一陣懵逼。
赈濟開封、懷慶的錢,是哪位衛國公出的,那……大家夥怎麽辦?
“哪位甯大人,會不會繼續出錢,給大家治病?”
“多半是不可能的,涉及的地方太大了,不知道要多少銀子。”
“是啊,即便衛國公有錢,也未必能照顧得了這麽多地方。”
許多人言語着,心态不一。
于大部分的百姓而言,這不是最壞的消息,因爲……現在得病的人,都要自己花錢治療了。
即便各個府州縣的醫學草藥供應充足……首先你得有錢買藥啊。
這還是在草藥供應短缺,醫學不漲價的情況,若漲價……那就更不可想象了。
此一點,是擺在無數人眼前最大難題。
跟着,便有人開始不滿。
“那甯遠既然有這麽大的本事,也有許多銀子,他憑什麽隻赈濟開封和懷慶啊?”
“是啊,那開封、懷慶的百姓是人,大家夥就不是了?”
“哼,沽名釣譽!”
“他不過是想拿一些小錢,博得一個好名聲。”
“現在呢?得病的人多了,他怎不繼續赈濟了?”
許多人不滿,各種言語與譏諷。
開封府,甯遠自也是得到了各路的消息,與一些不滿的言論也有所了解。
“大人,接下來,咱們……怎麽辦啊?”王沂有些着急的問。
“能怎麽辦?”
甯遠面色冷峻:“不怎麽辦,挺着!”
他本身不是很在意外人看法的,即便被許多百姓謾罵,也可以不在意。
小民愚智。
不能強求太多的。
一如當下,無數百姓罵罵咧咧,一度将他甯遠的諸多付出,都當成了理所當然。
這是病态的。
既然是“病”,那就要治!
怎麽治?
不破不立!
便教他們随便罵去,到頭來,究竟如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甯遠是奸佞,禍害了朝堂,引來了黑雨,繼而引來災難,令河南、山東、山西的百姓遭難。”
“我……有罪啊。”
“我牽連了無數無辜的百姓,當真的罄竹難書。”
“王大人,您來說說,我甯某人……該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