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甯遠這說法,略顯詭異。
自都铎女帝哪裏低價買了十座銀礦,轉過頭來,便“無償贈送”給朝廷?
大善人啊,忠君啊!
“你以多少錢買下那十座銀礦的?”他直接問。
“這……倒是不多,一座區區數萬兩而已。”甯遠一臉真誠。
“哦……”
弘治皇帝又看了眼,這才哼笑一聲:“朝廷隻是缺少現銀流通而已,本身并不缺錢,朕豈會占你這點小便宜?”
“這樣……”
他頓了頓:“你的銀礦,你随便挖,挖來的銀子,存入通商銀行補充現金流即可。”
卻是沒要。
甯遠眉眼下沉,也沒多說。
這裏面的事,略微複雜些。
他沒說女帝瑪格麗特直接贈送給他十多座銀礦,主要是爲了規避他跟女帝的關系。
到底是怎樣的關系,才能教一個女帝随便贈送這麽多财産呢?
所以,他是不能直接說成是贈送的。
至于他轉頭過來将銀礦送給朝廷,多少帶着點“破财免災”的意味。
而今他的處境很不明朗,包括開封、懷慶二府傷寒病的事情,多半也是這位陛下在暗中爲難他。
于是他就想着舍棄一些很遠、且短期内不容易拿到手的銀礦,當做小禮物,送給朝廷。
結果呢?
這位皇帝陛下不要。
财,未破,這災,怕也不好免啊!
“如此看來,這現銀流通數量的問題,大抵算是解決了啊。”
弘治皇帝暗自松了口氣。
這事,可是困擾他以及整個朝廷太久了。
因爲諸多亂戰等事宜,許多人将存在銀行的現銀取出,銀行現銀流短缺,便又牽扯到整個大明的經濟運轉。
現在,有了海盜國大量的白銀補充,銀行便可穩住,接下來的許多事,比如赈濟受難的諸多傷寒病患者,也就沒那麽困難了。
這裏面有個時間差的問題。
因爲海盜國白銀的開采不是一蹴而成的,需要一定的時間。
但,無關緊要。
隻要将消息透露出去,便能穩住銀行的信譽,那麽稍稍透支、或者是多印發一些憑票,都是完全可以的。
“太子啊,這事,便交由你去做了,知道怎麽辦吧?”
“兒臣遵旨。”
朱厚照立刻答應下來,跟着出來養心殿,準備拉上甯遠去喝酒,卻是被拒絕了。
“怎地?”
朱厚照微微皺眉:“歪,不是吧老甯,咱哥們至于如此生分嗎?”
甯遠笑了笑:“殿下,臣最近很是勞累,今現銀的問題解決了,也是時候休息一番了。”
朱厚照看了看,見甯遠一副恭敬的樣子,不禁歎了口氣。
個中事宜,他自是一清二楚,無外乎是這小子的位置不穩,可能正在被針對,故此萬事都要小心。
他揮了揮手:“行吧,那你好好休息幾日,改天孤去找你喝點。”
甯遠躬身抱拳,一路出宮回到甯府,便将自己關了起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于外面許多事宜漠不關心似的。
“夫君,怎地了?”朱秀榮湊了過來,小聲開口:“沒事吧?”
“暫時是沒什麽事了,再等等看吧。”
甯遠并未多說,似乎對許多事情十分忌諱似的。
目前爲止,他的處境很不好,被當朝針對。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但凡犯下些許錯誤,都可能是緻命的啊!
說不好聽些,即便是你沒有錯誤,某些人若想在雞蛋裏面挑骨頭,那也是輕而易舉的。
故此,近階段,他隻得小心翼翼,盡量安守本分。
而在翌日,天津港。
一艘艘大船不知自哪裏而來,跟着便有一個個大箱子被艱難的擡下來,再一路運送向京城。
這神神秘秘且十分嚴肅的架勢,吸引了很多人,而後便有人小心打探起來。
然,過去許久,這一批貨物的信息也未流傳出來。
“怎麽回事?”
“好端端的,不知自哪裏運送過來一批物品,看樣子,好像還很沉重的樣子,需要四五個人一起才擡得動。”
“難道是火器?亦或是……銀子?”
許多人不斷猜測着。
主要是因爲這一批貨物很是神秘,且直接與朝堂有關。
一般而言,若能提前得知這一批貨物的具體消息,便有很大的可能猜測到朝廷接下來的舉措,繼而從中賺取銀子。
而就在無數人皆盯着那一批貨物的時候,大批護衛自皇宮而出,跟着是一輛輛馬車,緩緩駛向了通商銀行的總部。
車隊抵達,一個個大箱子也自馬車上卸下,運送至銀行的庫房。
圍攏在四周的一些人見了,皆瞠目結舌。
運送至銀行銀庫的東西,那定然是金子或是銀子啊!
無疑了!
再看,那一個個大箱子,若都是銀子的話……嘶!
無數人倒抽涼氣。
莫名其妙的,竟是突然運送過來一大批銀子,看架勢,怕不是有萬萬兩啊!
這銀子,是自哪裏來的?
怎會如此之多啊?
無數人驚異與猜疑着。
然,越是如此,朝廷這邊的把風越嚴,乃至于許多通商銀行的上層之人都對這一大批的銀子來路不明。
這一夜,偌大京城,無數人睡不着覺。
因爲這一大批銀子可是直接影響到無數人的家底。
相對而言,整個大明的銀子的總數量是大抵一定的,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冒出來萬萬兩銀子,便意味着大家夥手裏存着的、藏着的銀子将貶值,說白了就是不那麽值錢。
許多人坐不住,直至第二日,消息,仍舊沒放出來。
倒是晚些時候,通商銀行大掌櫃沈三接到了邀約,來到百善大酒樓赴宴。
一番吃喝後,他已是搖搖晃晃,神志不大清楚。
此間有人小聲試着問:“沈大人,這一大批銀子,可是自南邊運送過來的?”
沈三眼睛一瞪,忽然機警幾分似的:“幹嘛?陳我喝多打探機密?警告你,這是朝廷的秘密,沒事少打聽,小心掉腦袋。”
四周衆人見了,忙是強顔歡笑,繼續喝酒。
不知喝了多少後,又有人旁敲側擊:“銀行有了銀子,大家夥手裏的憑票便可以随意兌換現銀了吧?”
直至當下,通商銀行這邊還有許多人兌換現銀的。
奈何銀行的現銀不足,故隻得對現銀的兌換加以限制,如此勉強保持一個平衡。
“啊?”
沈三晃晃蕩蕩,旋即不屑一笑:“兌,随便兌,不怕告訴你們,現在,銀行有錢了。”
有人忙追着道:“有多少呀?”
“五……”
沈三擡手:“五,萬萬,兩,至少這麽多。”
轟!
此話一出,當場立刻寂靜如死。
五……萬萬兩?
這怎麽可能?
要知道,整個大明的銀子才有多少啊,到目前爲止,至多,也就是八九萬兩而已,這其中,至少還有小半數被一些個鄉紳私藏了起來,在世面上流通的,也就是五六萬萬來女而已。
而今,突然冒出這麽多銀子,那……大家夥手裏的銀子還能值錢嗎?
按照這個數量計算,先前一兩銀子所能購買的東西,随着此番銀子數量暴漲後,日後怕不是要二兩才能買。
換而言之,大家夥的銀子的價值,可能面臨折半的風險啊!
又一日,通商銀行完全開放了憑票的兌換。
乍開始還有許多不知情的人前去将憑票兌換成現銀,可換着換着,有人逐漸發現了異常。
因爲,總的來說,前來兌換現銀的人,多是小額的,一些個真正的大家大戶,都沒來。
“這……咋回事啊?”
“是啊,不都擔心銀行沒有現銀嗎?”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現銀,怎地又不兌換了呢?”
許多人懵逼,銀行四周的氣氛也顯得十分的詭異。
而就在許多人茫然的時候,一則消息在少部分人間傳播開來。
“查到了,這一批銀子是自海盜國運送過來的。”
“朝廷在海盜國發現了許多銀礦,數量多到不可測。”
“諸位兄弟,大麻煩,來了。”
許多人心底皆是一沉。
突然出現這麽多的銀子,且日後還會更多,這意味着大家夥繼續将一直私藏着,非但沒有半點用,反而還會貶值啊。
于是乎,在沉寂半刻後,有人開始行動起來。
是日,一車車的銀子送往通商銀行,将現銀兌換爲憑票,隻一日之内,存銀便增加了千萬兩。
困擾了大明足足有半年之久的現銀危機,終于解除。
得知每日不斷有現銀存入銀行,弘治皇帝龍顔大悅,直接是将河南布政使司左布政使王沂給放了出來。
“王愛卿,于你先前種種罪行,朕,既往不咎。”
“朕希望,你回去河南之後,能夠好生布控各府、州、縣,一定要将傷寒這個病給控制住。”
“至于其中可能面臨的草藥、饷銀等問題,盡管上報朝廷。”
聽着這一番話,王沂暗自一喜。
很明顯,他賭對了,并未被真正的出賣。
“臣定鞠躬盡瘁,不負聖恩!”
他果決叩首,出來京城後,快速向河南行進而去。
然,就在他這邊剛回到開封府的時候,眼看着四五個知府皆在列,眸光一凝。
“怎麽回事?”他問。
“大人呐,您可終于回來了。”
“出事了,出大事啦!”
“開封、懷慶二府的傷寒病倒是控制住了,可其他的府州縣……也出現傷寒病了。”
“而今,非但是河南,山東、山西也相繼跟着遭殃了。”
什麽?
聞言,王沂猛然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