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三人,正不緊不慢的吃喝着。
弘治皇帝居中,面帶輕和的笑,太子朱厚照一如往日,大咧咧的,隻顧着推杯換盞。
倒是甯遠,一改往日有些随意的态度,十分平靜,眉宇間還帶着幾分不滿的樣子。
直至吃喝的差不多了,朱厚照打了個飽嗝:“話說,老甯,你今天是怎麽了?咱哥倆在一起,你可是很少這般嚴肅的。”
甯遠不冷不熱道:“臣對陛下,對太子殿下,自是不敢造次。”
這回答,中規中矩,挑不出毛病,帶着幾分生疏。
朱厚照一陣厭煩。
其中根由,他自是一清二楚,很不喜歡。
在他眼中,都是自家兄弟、哥們,在這一代的天家中,子嗣并不多,一共就兩個,且關于皇位的繼承權一清二楚,沒有任何懸念與意外。
那麽,自家的皇帝老子便實在沒必要這麽做啊。
連自家的兄弟都信不過,這世間還有多少人可以信?
自然了,胳膊畢竟拗不過大腿,皇帝老子執意如此,他也是無可奈何啊。
“你小子突然回來,開封、懷慶的事情都解決了吧?”弘治皇帝突然開口。
“差不多了,臣已盡力解決。”
甯遠說着,便将在開封、懷慶二府的諸多舉措說道了一番。
卻也沒什麽太過新奇的法子,主要還是先穩住,然後竭盡全力去救治已然患病的患者。
“你從其他地方調撥草藥,是需要錢财購買的,錢财何來啊?”弘治皇帝問及管件問題。
“臣自掏了部分銀子。”
甯遠也未隐瞞:“開封、懷慶二府人口大概二三百萬,患病者數十萬,自然,這個數還在攀升,臣大概拿了一百五十萬,未必能救治所有人,卻也差不多了。”
自掏腰包救助百姓。
這等事情,無論放到任何時候都是值得歌頌與贊揚的。
尤其是這個數可不是尋常小數,足有一百五十萬兩,不知道要多少百姓不吃不喝賺一輩子了。
于是弘治皇帝笑了出來:“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是個大善人啊,朕很欣慰。”
話語很平淡,可聽在甯遠的耳中,卻是有些刺耳。
這是譏諷!
什麽是善人?
什麽叫“還是個大善人”?
這許多年來,他甯遠扪心自問,至少可以保證不算事壞人,尤其是在對待尋常百姓方面,甚至還能算作是個好人。
這等到了這位皇帝陛下的嘴裏,好像……剛剛良心發現,剛成爲“善人”似的?
“臣隻是不想死太多人。”他淡淡解釋了嘴。
救治數十萬百姓,草藥沒有,銀子沒有,且時間緊急,如何救治?
也就隻好他這邊先拿錢,購買草藥,想将患者給治了再說。
至于其他……再論。
“有點氣憤?”弘治皇帝笑呵呵。
“若臣是其他朝堂大員,面對這等事情,盡力便是,說不得還能從中得到些許好處。”
甯遠直接開口:“陛下,您是很清楚的,想要在最大程度救助百姓,是需要錢的,朝廷這邊不給錢,還想要救助百姓、解決麻煩,那不就是不給雞吃東西,還要雞下蛋嗎?”
弘治皇帝微微挑眉。
不喂雞,還要雞下單。
這說法……似乎有些意思啊。
“其他朝堂大員哪裏有你甯遠有錢,你有錢,出一點也是正常的,畢竟你的錢财也是在朝廷庇護之下才賺得的。”弘治皇帝理所當然的笑着。
自一開始的香皂、玻璃等等,若沒有朝廷的暗中支持,哪裏能成呢?
“陛下言之有物,臣……敬佩不已。”
甯遠不鹹不淡的應了聲,嘴角挑起一抹苦笑。
倒是朱厚照,看了看道:“老甯,話說此一番傷寒病,大概死了多少人?”
甯遠略微回想了下:“差不多有十萬人吧。”
朱厚照并不意外。
對于這傷寒病,最近他詢問了許多人,多少有些了解。
如此一番這麽大的規模出現,死了十萬人,已經是極好的情況的。
這病呢,說可怕便可怕,畢竟在千餘年前,一場傷寒病,足足收走了數百萬條人命。
而若說不可怕呢……是經過這許多年的鑽研,此病已經算不得什麽大病了,隻要草藥充足、大夫方面再跟上,死人的概率很小。
那此番又爲什麽會死這麽多人呢?
不過是人心而已。
草藥價格上漲、百姓窮苦,根本買不起藥。
這才是根啊!
“近年來,接連亂戰,朝廷不知道損耗了多少銀兩、糧草。”
“也是因爲這亂戰,通商銀行出現了大量取現的問題,這是百姓們不願意相信銀行的表現。”
“而銀行的現銀減少,幾乎等于是市場上銀子的流通大幅降低。”
“說到頭來,終究是朝廷的銀子不夠啊!”
朱厚照一聲歎息:“所以啊,老甯你也别怨父皇,掏些便掏些吧,實在不行本宮也可以拿幾百萬兩銀子出來,咱哥倆湊一湊。”
甯遠沒有應聲。
弘治皇帝則是斜瞥了眼,暗自搖頭。
他不相信太子朱厚照看不懂其中的問題,而既然看得懂,卻還這般說,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對他這個父皇的将軍,且選擇站在了甯遠一邊。
真是愚蠢。
他略微有些不滿:“此一番,暫時還隻有開封、懷慶二府,伴随着黑雨出現了傷寒病,接下來,其他地方乃至整個大明都出現傷寒病呢,當如何?”
這是他提出的最大的問題,或者說是刁難甯遠的根本所在。
以開封、懷慶爲例。
如果朝廷不下旨控制草藥的價格,那草藥價格定會瘋狂的上漲。
相對富庶的民戶或不是問題,可對于貧苦的百姓而言,那就是緻命的。
買不起藥,那就隻能等死。
你甯遠不是什麽狗屁大好人嗎,不是在乎貧苦百姓嗎?
你能解決開封、懷慶二府暫時的困難,可你如何解救整個大明那數以萬萬計的貧苦百姓呢?
平和的言語伴随着無形的威壓,直逼甯遠。
朱厚照沉默了。
他自也是考慮到這個層面的問題,卻無可奈何。
救助部分貧苦百姓倒是相對容易,可要救濟整個大明的窮苦百姓……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沒任何可能的,也沒人有那個能力。
甯遠思索片刻,緩緩道:“陛下,臣以爲,暫時來看,主要還是朝廷庫府貧瘠。”
“哦?”
弘治皇帝拉長聲調。
這話,幾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