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甯遠趕至,老實見禮。
弘治皇帝點頭應了下,随手将禮部員外郎王雲鳳的奏疏丢了過去:“看看吧,最近,對于你小子的奏疏可不是一般的多啊。”
甯遠一陣苦笑,展開奏疏看了看,眉目不定。
禮部,主管的事情當然便是關乎禮法的事情,這王雲鳳主要負責祭祀,剛好與那些神神叨叨的龍王什麽的有關。
那麽,在背後搞事的,便是這王雲鳳?
“王雲鳳王大人所言,确實有幾分道理。”
他笑着開口:“此番,龍王之所以發怒,是因爲朝堂之上出現了奸佞,陛下,臣以爲,此事當嚴行對待,不得有半點馬虎。”
哦?
弘治皇帝側目。
好小子,明知道這事的背後所指的是他自己,竟還敢如此說話。
“你可知道,一旦這事坐實了,你小子非但要丢了爵位,甚至全家老少都可能有危險。”他問。
“臣自是知道的,隻是……臣倒不覺得自己是奸佞,臣對陛下,對大明,曆來都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鑒,故此無懼留言。”甯遠微微躬身。
他自然也是懼怕的,莫看先前經曆過多少的大風大浪,眼下這事稍微一個不小心,真就容易折進去。
總覽曆史數千年,不知道多少人都是經曆過大風浪的,到頭來,有多少是被困在小泥溝的呢?
所以,在風頭正盛的時候,面對這事,他格外的小心與謹慎。
自龍王一怒後,他幾乎一直留意着朝中的動靜,直至此刻,大概也就發現王雲鳳一人,那……應該就沒什麽問題了。
“看來你是不怕的啊。”
弘治皇帝笑了,旋即認真幾分:“你了解那龍王一怒背後的因果?”
他有些疑惑。
異位而處,此刻,他若是甯遠的話,肯定是十分驚懼的。
因爲越是這個時候,越容易出問題。
可偏偏,過去幾日之中,這小子一直都沉着氣,臨危不亂,這便有點怪了。
“臣不大了解,說來,這龍王也是神奇,想什麽時候怒便什麽時候怒,來的可真是時候。”
“哦?”
弘治皇帝挑眉。
聽這意思是……看出了什麽端倪?
不會吧?
這龍王一怒就如下雨、下冰雹、地崩似的,是天象、天災。
而這些,無論什麽時候出現,都是不可控的。
可在這小子的話語中,似乎發現了其中的破綻。
難不成,這龍王一怒,也與人爲有關?
“倒是有些意思了。”
他笑呵呵,眯着眼,上下審視甯遠,緩緩點頭:“去吧,朕倒是有些好奇這龍王到底是怎麽怒的了。”
甯遠會意,悄然放松幾分。
看這情況,應該是與這位皇帝陛下無關,隻是一些人在背後搞事。
那便……沒什麽大事了。
“報!”
就在此間,有小太監匆匆走入:“陛下,禮部員外郎王雲鳳正跪在奉天大殿跟前,不住的扣頭。”
弘治皇帝挑眉:“開始了嗎?”
說着,他望向甯遠:“你小子的麻煩來了,去看看吧。”
很快,一行人來到奉天殿跟前。
這奉天殿可以說是大明最爲嚴肅、莊重的地方,除了朝會,一般時候是不允許外人靠近的。
此一刻,四十多歲的禮部員外郎王玉鳳正跪在大殿跟前,以頭搶地,咣咣的扣着,口中還念念有詞。
“請誅邪佞甯遠,還我大明朝堂一片清!”
誅邪!
弘治皇帝面色不禁陰沉下去,湊近後,沉聲開口:“王雲鳳,你要作甚?”
王雲鳳頭也不擡,隻是繼續扣頭:“陛下,繁昌侯甯遠禍國殃民,此等邪佞,竟加封爲國公,直接惹得天怒人怨,龍王都因此而怒,此賊,不得不誅啊!”
“你先起來。”
“不誅賊甯,臣萬死不起!”
“你……”
弘治皇帝突地頓住。
這是什麽?
死谏!
态度堅決,好像他不處置甯遠,這王雲鳳便要扣死在這裏似的。
“好啊,呵呵!”
他皮笑肉不笑:“看來今日的紫禁城,要出大熱鬧了,你不起便不起,咱也等着看這個熱鬧。”
言語之間,眉角已是鋒芒畢露。
很快,得知消息的百官紛紛趕至,眼見弘治皇帝抱着膀,後仰着頭看熱鬧似的,又見禮部員外郎王雲鳳不住的扣頭,額頭已是鮮血遍地,一陣咂舌。
這局面,有點僵啊!
王雲鳳死谏,連君王的命令都不聽,自也就不怕死了。
可偏偏,陛下這邊又不好怎地。
死谏者,将生死置之度外,你皇帝若是對這臣子動手,非但不能解決問題,反而還成全了臣子忠全的清名。
“王大人……”
關鍵時刻,首輔劉健湊前上去,壓低聲音道:“先起來吧,百官同僚幾乎都來了。”
王雲鳳咣當又是一頭:“不起!今日,陛下不誅邪佞甯遠,吾……便扣死在這裏!”
劉健嘴唇動了動,也是無奈,最終選擇閉嘴。
其餘百官多也是垂着頭,仿若沒看見似的。
奉天大殿跟前,陷入到一陣詭谲的寂靜之中,除了不斷扣頭以至于獻血滿地的王雲鳳。
要出大事了。
任誰都看得出來,若任由王雲鳳如此扣頭下去,用不多久便要死在這奉天大殿跟前。
可偏偏,無論是百官還是陛下,對此,皆束手無策。
勸說不了啊。
這王雲鳳以死谏,但凡陛下不處置甯遠,今日注定是要死在這裏的。
“咚!”
“咚咚!”
沉悶響聲傳遍四周,直看的人心驚肉跳。
而後,許多人都偷偷望向了甯遠。
許多目光的注視下,沉默半晌的甯遠終于踏前兩步,來到王雲鳳跟前。
眼看着滿地鮮血以及幾乎破相的王雲鳳,他咂舌不已,旋即果決抱拳。
“王大人忠君愛民,可歌可泣,可敬可佩。”
他朗聲開口:“服!甯某人服了王大人!”
王雲鳳豁然擡起頭。
此一刻,因爲不住的扣頭,他已是披頭散發,再加上額頭鮮血流淌,整個人顯得十分的猙獰。
他惡狠狠的看着甯遠,咬牙切齒。
“甯遠,你,禍國殃民,所謂立下的些許功勞,卻也不及你禍害大明的萬一,你,罪該萬死!”
“或許别人怕你甯遠勢大,我不怕!”
“你累及龍王都發怒了,堪稱萬世大奸臣,今日,我與你不死不休!”
說着,又咚咚咚的扣了起來。
甯遠看了看,深以爲然似的繼續抱拳:“佩服,太令人佩服了,但,龍王發怒,是因爲甯某人禍國殃民,此一點,甯某人,不認!”
“今日,你說甯某人惹得龍王大怒,那甯某人也可也以說,因爲朝堂死了某個大禍害,龍王一開心,就在河裏打個滾。”
“王大人,您盡管扣,看明日龍王可會發怒!”
嗯?
話音落下,本視死如歸似的王雲鳳忽的頓住。
幾個意思?
他今日扣死,龍王還會開心的在河裏打滾?
“你放屁……”
“你才放屁!”
甯遠豁然一斥:“你個狗東西,白白讀了聖賢書,此刻以死逼迫陛下,實乃欺君抗命大罪,信不信我這就教龍王再度發怒?”
唰!
話音落下,百官皆愕然。
什麽意思?
這小子……竟敢教龍王再發怒?
不是吧?
那龍王,是你說怒便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