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諸多心緒如同那漫天飛舞的柳絮似的,直是攪的他身軀顫抖,驚懼不已。
原因,自然便是甯遠這些話,真真實實戳中了他不懂的地方。
他當然有疑問,且還不是一個。
譬如,定國公那八萬大軍一開始明明龜縮在松山城中,爲何他甯遠來了之後,龜縮一陣子後,突然又有底氣了?
松山城中到底有多少糧草?
錦州城的數萬百姓爲何會提前得到消息且準備好,一路逃亡出去?
諸多問題,想不通,疑惑重重。
最主要的是,這些問題,足夠主導錦州城内兩萬大軍的生死啊。
“你說的很對,我确實有很多疑問。”
他笑了笑:“非但如此,我還很擔心與害怕,擔心你突襲,甚至還擔心糧草被你們搶走,你說的對,說的都對,可以了吧?”
甯遠微微一愣,也跟着笑了。
怎麽說呢,感覺就像是兩個人吵架似的。
吵着吵着突然發現吵不過人家,那這個時候怎麽辦?
萬能解決話術——你說的對!
“好吧,你大概是不大了解我,但凡你對我稍稍了解,就應該知道,我甯遠從不說謊話與大話。”
他聳了聳肩:“非但不說大話,還……相當的保守,譬如我與你說兩日内打下錦州城,已經很保守了的,實際預估的情況,大概一日左右,甚至……今晚。”
聞言,井邊渡非但不害怕,反而輕松了幾分。
一日?或者說今晚就能打下錦州城?
簡直做夢。
你當你甯遠是天神下凡啊,尋常攻城拔寨,但凡碰到敵軍強力阻擋,随便撐個十日八日都是最少的,這還是基于雙方兵力懸殊的情況下。
如若雙方兵力相當,随随便便守幾個月。
所以,當甯遠說出這番話後,他反倒不害怕了。
無外乎是說大話,吓詐他,教他害怕。
而人一旦開始害怕了,便會緊張,繼而出現許多錯誤。
“啪!”
他一口喝掉杯中酒,抱了抱拳:“你很有本事,那麽……錦州城就在後側一裏處,請随意攻打,如若守不住……”
說着,他頓了頓:“如若守不住十日,我項上頭顱,你随意摘取。”
他本想着說三日的,但一想,着實丢人,便臨時改了口。
“恭敬不如從命。”甯遠也跟着抱拳。
不多久,井邊渡離開了,後側甯遠眼見其影子越來越遠,直至看不清,搖了搖頭。
值得承認的是,這井邊渡,是有幾分強的,若不然也不會想出挖壕溝,燒糧草的法子。
雖然這兩個法子都很古老與傳統,但放在當下這境況下,卻是十分受用。
那麽……敵軍主将見也見了,也差不多該準備行動了。
“怎麽說?”
見甯遠回來,徐永甯問:“此番面見飲酒,會有些許效果吧?”
他大概清楚,這小子打仗的時候,幾乎每一個行徑都是有着目的的。
譬如面見井邊渡,不用想,必定送上種種攻心計,且教井邊渡不得不小心謹慎。
“問題不大。”
甯遠想了想:“我在考慮如何打這最後一仗,徐爺爺,您覺得是燒毀部分糧草,還是耗死他們?”
徐永甯暗自挑眉,拳頭嘎嘣作響:“耗死他們呢!”
他想到了先前被困在松山城的諸多景象,明明足夠小心謹慎,最後卻正因太過小心,被那井邊渡偷了空子,緻使局面十分的被動。
這對于一軍主将,尤其還是大明有數的幾個國公而言,簡直就是恥辱。
“好,那就慢慢耗着,想來,光祚兄那邊很快就要建大功了。”
甯遠也不在意。
功勞這東西,與他而言,幾乎快到頭了。
如此稍微拖一拖,不但可以教徐光祚多撈幾分功勞,還能讓徐永甯解解氣,一舉兩得。
至于方才與井邊渡所說的兩日破城……便也無關緊要了。
另外一邊,回到大營後,井邊渡便将一個人關起來,看着堪輿圖,不住的琢磨。
不出意外的話,這錦州城暫時是安全的,即便跑掉了數萬百姓,使得甯遠沒有了後顧之憂,就單純的攻城而言,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暫時安穩,可就長遠而言……最大的問題是海盜國那邊啊。
那都铎,當真會跟大明穿一條褲子,出兵海盜國?
不是吧?
根本沒有任何理由的啊!
就最簡單而言,一個史上都十分罕見的女帝,幾乎一統西邊諸多小國,此時刻,定是野心勃勃的,準備攻略更多的地盤,尤其是大明,在整個四方世界的格局内,本就是都铎最大的敵人。
那女帝瑪格麗特怕不是傻了吧?若不然怎會與最大的敵人聯手來攻打海盜國一個區區小國呢?
如此,仔細想來,這事,多半是不靠譜的。
可……萬一呢?
如果是真的,非但錦州這邊,便是連北邊正在開疆拓土的六萬大軍都将徹底崩塌啊!
“先不管了,隻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最終,他無奈搖頭,想到了當下的局面,又是一番安排。
城池四周的防範,無分晝夜,兩萬将士,輪流值守。
除此外便是糧草了,因爲有着城池的防禦,最重要防守核心點還是天上熱氣球的攻擊。
還有,水源方面,河水是不能喝了,玩意甯遠那狗東西在上遊下藥,将士、馬匹等喝了,很容易出事。
好在城中的水井足夠多,暫時足夠滿足兩萬将士的飲水問題。
城池防禦、吃喝皆安排完畢,那這錦州城的防禦便有拔高一籌,說是固若金湯也不差。
“我看你甯遠如何在兩日内破城。”
井邊渡目光冰冷,多少帶着幾分怒火。
兩日破城,瞧不起誰呢?
很快,一夜過去。
在高度嚴防之下,這一夜很平靜,雙方之間甚至沒有半點動手的意思,各自安好,互不相幹似的。
到得白日間,雙方都能輕易觀察到對方的動靜,就不可能打起來了。
跟着便到了夜晚,這一夜,錦州城的諸多将士幾乎都緊繃神經,仔細盯着四周。
但可惜,直至天色放亮,守在四個方向的大明大軍,仍舊沒有半點動靜。
“還不動手嗎?你到底要做什麽?”
井邊渡有些狐疑。
在他看來,此一刻的大明大軍正是士氣高漲之時,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那甯遠至少應該在這個時候試着攻伐一番的。
結果,這都兩夜過去了,還沒動靜?
“隻要安然度過今晚,那便是整整兩日過去了,你甯遠……食言而肥,吹牛吹的大啦!”
他似笑非笑,卻是不敢放松警惕。
但很快,他又想到什麽似的,眉頭忽然皺起。
這……該不會是那甯遠的計謀吧?
先令得錦州城緊張起來,如此接連日子,守城的将士多少會疲憊幾分,屆時,再行攻城,便容易許多?
“哼,不管怎樣,我便嚴行守着,看你到底能如何!”
日升日落,很快來到了晚上。
這一夜,仍舊很安靜,眼睛一閉,一睜,天就亮了。
井邊渡早早起來,抖擻身子,不禁神清氣爽。
兩日,過去了!
怎地了?
錦州城,安然無恙。
而那甯遠說了什麽?
兩日破城!
多麽的諷刺!
簡單的吃了些東西,他來到城頭,放眼看去,前方二裏左右處,兩三萬大軍駐紮,正在燒火做飯,沒有任何攻擊的架勢。
就這?
“甯遠,不過如此。”
他嘴角挑起一抹冷笑,轉而回到營地之中,大手一揮吩咐道:“先前的牲畜還餘下一些吧,炖煮了,犒勞辛苦兩日的兄弟們!”
火頭軍這邊得令,便開始張羅起來。
先前在城中搜羅了一些雞鴨魚豬牛羊等牲畜,吃了部分,留下了部分,今日,便全部烹宰了。
除了肉食,當然還要有主食。
否則兩萬大軍都吃肉的話……那也不夠啊!
于是火頭軍這邊便派人來到了糧草庫房,準備提取一些,拿去蒸煮。
然,就在庫房打開的時候,前來提取糧草的十餘名火頭軍直接是僵愣原地,滿面的錯愕。
那碩大的庫房,本應堆滿糧食的,此一刻竟是……空空如也。
一大庫的糧草,沒了!
沒啦!
“啊……”
其中一名火頭軍滿目驚恐,噗通坐在地上,不住的向後挪動,仿若活見鬼似的。
聲音很快吸引了四周駐守的将士,近百餘人湊前一看,也都紛紛懵逼了。
一大庫房的糧草,不翼而飛!
這……怎麽可能!
有将士忙湊前上去,四處巡視,目光很快便定格在一處三尺圓的地面之上。
這一處地,泥土,是新的,還帶着幾分濕氣!
“糟糕!”
那将士腦瓜子嗡的一下,手指哆哆嗖嗖的向外指去:“快,去其他庫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