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一脈自徐增壽始,徐增壽即文皇帝朱棣的小舅子,仁孝皇後徐氏之弟,仁宗之舅。
就權勢方面而言,整個大明,徐家可謂是風光無限,直至憲宗成化時期,傳至第四代定國公徐永甯這裏,出了些變故,這才暗淡幾分。
今定國公徐永甯十三歲繼承爵位,至今已将近五十年,自從憲宗時期犯了些錯,官職被拿下之後,整個人狀态便不大好了,身體自也是每況愈下,到得當下,疾病纏身,莫說打仗了,平日的行動連正常人都不如。
但,這一日的定國公徐永甯尤爲的高興。
又聖旨自宮裏傳來,陛下竟是教他親自率領大軍北上,馳援豐城侯李玺,清剿海盜國賊人。
這是什麽?
說直白一些,幾乎就是贈功勞啊!
贈功勞,便可官複原職,徐家,将再度恢複以往的榮耀。
“天佑我徐家啊!”定國公徐永甯起身,望着皇宮的方向,感慨萬千。
這裏面涉及事情較多,他自是一眼便窺探清楚,知道這是陛下那邊爲了壓制繁昌侯甯遠動用的小手段。
感覺……怎麽說呢?
就好像是,定國公一脈之所以能重燃起來,竟是跟甯遠一個小屁孩有關系。
“爺爺,可是太好了,咱定國公一脈,再度崛起啦!”徐永甯之孫徐光祚也是興奮不已。
“不要高興的太早!”
徐永甯忽然擡手,十分的嚴肅:“此一番,咱徐家固然能再度崛起,卻萬不可嚣張跋扈,你小子應該知道,爺爺最是嫉惡如仇!”
徐光祚自是明白。
對于自家爺爺,他再清楚不過,平日間最是看不得一些個武勳家子弟欺負百姓,對此,他自也是完全遵循着,不敢放肆。
“另外……”
徐永甯想了想道:“此番北上,或有撿功勞的嫌疑,卻也不可大意,那海盜國不是那麽容易打的,爲了穩妥起見,你等一下備上禮品,去甯府走上一遭,好生與繁昌侯請教對戰之法!”
這下,二十多歲的徐光祚便不大理解了。
按理說,陛下教定國公一脈北上,多半是撿功勞的。
而既然是撿功勞,在出征之前去請教一個外人,那不是明擺着說自己家不行嗎?
“爺爺,爲什麽啊?”
“因爲甯家的崛起,已勢不可擋,此一番,我們撿的功勞,可是從他那邊分來的!”
徐永甯以教育的口吻道:“這是得罪人的事情,我徐家一門兩國公雖然不怕,卻也沒必要好端端的得罪人。”
徐光祚這才會意過來。
那繁昌侯在京城太過閃耀,且功勞甚大。
莫說其他,隻是就開疆列土而言,今弘治一朝所開疆之地,已是先前大明的兩三倍,便是與大明疆域頂峰時期的文皇帝相比,疆域也至少是那時候的雙倍以上。
如此種種,那甯遠所立下的功勞太多了,按理說早就應該封公爵了,卻是被陛下壓制到現在。
防人之心不可有,大多數人都知道陛下在壓着那小子,可誰又知道那小子内心是怎麽想的?
萬一對此嫉恨呢?
“好的爺爺,孫兒明白了,這就帶着禮物去甯府與繁昌侯請教。”徐光祚開始琢磨起來。
也是此間,有小厮來報。
“公爺,繁昌侯甯遠請見。”
“哦?”
徐永甯詫異。
好家夥,這邊正準備去甯府拜訪呢,結果那小子竟是先來了。
事出無常,定國公一脈與甯家并不親近,平時的往來也都是官面上的,那小子突然來訪……不大對勁啊!
“不管怎樣,來者是客,請進來吧,扶老父起來。”
徐永甯有些疑惑,卻按捺着,來到廳堂間,見甯遠帶着一大堆禮物走入,不禁大笑出來。
“可真是稀客啊!”
他盡量向前迎接:“論輩分來說,你老子都要叫老子一聲世伯,你小子就成了孫子輩了啊!”
甯遠笑着躬身見禮:“見過徐爺爺,孫兒近年來在外征戰,許久未能拜訪,這不,此番剛回來便第一時間來拜谒您。”
徐永甯笑着點頭:“好,好小子,有心了,來,快請坐。”
很快,二人落座。
甯遠坐在右側,與徐光祚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跟着三人便閑聊起來。
不多時,他有些好奇似的道:“徐爺爺,聽聞……陛下教您出征北上清剿海盜國賊人?”
來了!
徐永甯漫不經心的點頭:“你小子消息倒是靈通,是這樣的,不過你也知道,老夫都快走不動了,所以此番出征,大多也隻是走個過場,主要還是要由光祚來打仗。”
“哦……”
甯遠拉長聲調,大概會意似的。
事實上,對于此事,想都不用想,這定國公身體不好,陛下這個時候讓他出征,多半也是想培養下一代的定國公徐光祚。
“徐爺爺,不瞞您說,孫兒此番前來,也是得知光祚兄即将北上,特地過來與他探讨一番對戰的方略。”
他解釋:“孫兒畢竟打仗多年,尤其是那單兵小隊,也是由孫兒組建的,與光祚兄暢聊一番,于他或有裨益。”
嗯?
這下,倒是輪到徐永甯詫異了。
好小子,特意跑來國公府,目的竟是爲了主動傳授對戰經驗?
腦子怕不是進水了吧?
要知道,行軍打仗這玩意,如果你當真有本事,那便是吃飯的飯碗,就跟許多祖傳秘方似的,是吃飯的家夥事。
而這小子呢?
竟要将自己吃飯的本事外傳?
這不是腦子進水是什麽?
“你小子,沒玩笑吧?”
“那必定是不會的!”
甯遠随意解釋:“海盜國太過嚣張跋扈,根本不将我大明放在眼中,孫兒我是尤爲的氣憤啊,光祚兄,晚些時候咱哥倆找地方聊聊,幹它!”
徐光祚一臉的懵逼。
他跟甯遠自然是不大熟的,突然如此親近,多少有些不舒服。
可人家已然抛出好意了,他偷偷看了看自家爺爺,見爺爺點頭,這才笑着回應。
于是乎,不多一會,甯遠便跟徐光祚來到徐家别院,酒菜擺上,二人開始聊了起來。
這一次,甯遠倒也沒藏着,大概将單兵小隊的組成與戰法說道了一番,盡力解析小隊的優勢所在。
徐光祚不住的點頭,聊了許久後,甯遠離開,小院也就安靜了下來。
“怎麽說?”徐永甯走了過來。
“這……”
徐光祚皺眉:“爺爺,孫兒感覺……這甯遠好像并未藏私,更不像是有什麽陰謀,是真的想傳教對戰方略給孫兒。”
徐永甯定了定:“也就是說,這小子是想我定國公一脈能在對戰海盜國的時候,大放異彩,繼而分走他的功勞?奇了怪了!”
正常來看,任何一個将領自都是希望不斷高升,加官進爵的。
而到了這小子這裏呢?
竟是直接反過來了。
“難道……是因爲甯家本就有一個公爵了,這小子本身也想避嫌?”
徐永甯想了許久,卻是想也不透,不得已,便也就隻得作罷。
反正這一切都是甯遠那小子主動說的,至于日後引起什麽因果,譬如那小子嫉恨定國公一脈等等,是不存在,便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也是此間,養心殿。
這一刻的大殿十分的安靜。
弘治皇帝靜靜的坐着,面無表情。
就在方才,太監蕭敬這邊得到一個消息,那小子去了公主府,且都铎女帝也說了一些事情……很重要的事。
簡單的幾句話,卻是隐約透露許多事情啊。
譬如,都铎那邊之所以有如此變故,多半是那小子在背後搞的鬼!
現在的都铎如何了呢?
迅速吞并了佛郎機等幾個小國,甚至于一些消息中西邊還有許多個小國想要歸附都铎。
當下的都铎,整體的實力已是絲毫不遜色于大明了啊!
而這,都是那小子一手促成的!
若換作往常時候,狠一狠,怕是一個誅九族的大罪都跑不掉。
對于這事呢,他先前大概也思考過,卻是沒敢想的太多,因爲……太矛盾了。
那小子幫助都铎一統諸多小國,這才緩解了大明這邊諸多戰線的最大壓力,繼而回來大明,率領單兵小隊,瓦解諸多小國的戰力,繼而挽大廈之将傾。
有功,也有過。
故,這事正确與否,不大好評判。
直至此刻,都铎那邊的态度,令他再度陷入了沉思。
要知道,先前的一些日子中,都铎女帝對于海盜國可是從未表态的,直至甯遠回來。
且根據公主府那番談話來看,這裏面……可是還有着許多端倪啊!
怎麽辦?
功勞是明面上的,是必須要賞賜的,而過……卻是不能說的。
說了便是那小子大有叛變大明的嫌疑,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報!”
此間,錦衣衛指揮使牟斌趕了過來:“陛下,都尉……去了定國公府。”
嗯?
弘治皇帝略微詫異,卻是瞬間想到了許多:“知道了,退下吧。”
很快,大殿又恢複了寂靜。
弘治皇帝想了許久,最終哼笑一聲。
“原來,那狗東西還知道怕啊,這便好!”
他自語似的,收攏心思,開始批改奏疏。
很快,兩日過去。
定國公徐永甯開始點兵,帶着副将徐光祚出征北上。
眼看着大軍離開了京城,甯遠終于松了口氣。
“安全了,至少當下是沒事了。”
他大口灌酒。
沒動靜,便是好事。
但凡這段時間有點動靜……那都可能是要命的超級大事。
“隻是治标而已,如何治本?”
朱秀榮問:“定國公北上,若大捷,當是大功勞一件,或能沖淡你的功勞,教你暫時不必列公,可……問題終究還是在的。”
這一次,面對诘問,甯遠卻一臉淡然。
“好娘子,你不必擔心。”
他随意開口,頓了頓,忽的有些怪異的問:“怎地,在娘子心中,爲父便是那般不堪,事前未曾考慮過這些?”
朱秀榮猛然一驚。
怎麽個意思?
難道是說……
她緩緩擡起頭,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甯遠。
“你啊,隻會多想。”
甯遠笑着攬過朱秀榮,平靜道:“這裏面的危機,我從未怕過,唯有一點令我恐懼。”
朱秀榮定定的問:“你怕什麽?”
甯遠莞爾:“當然是怕你呀,爲夫都回來四五天了,且一年多沒見,連個好臉色都不給?那爲夫能不怕嗎?至于說爵位爾耳的,半點不重要的。”
言語很平淡,聽起來,卻格外的順耳。
朱秀榮微微錯愕,擡頭帶着幾分質疑似的看着。
“不信?且看着吧。”
甯遠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