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朱厚照的想法後,弘治皇帝暗自一驚。
正常的偷家,大明已然經曆過幾次了,尤其是甯遠那小子,更是偷家的好手。
但,當下的大明,是不正常的!
在應對各路戰線的情況下,無論是兵力還是銀錢都十分的貧乏,根本不具備偷家的條件!
“父皇,您應該知道,當下的海盜國也是經曆過很長一段時間亂戰才平息下來的!”
“大局勢剛剛平穩,便派出大軍攻伐大明,是不是意味着他們的内部正空虛呢?”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是……海盜國内部的火器數量不多!”
朱厚照壓低聲音:“您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弘治皇帝略微踟蹰。
還别說,這最後一句話瞬時令他警戒起來!
那海盜國自己本是很難制造出火器的,這是最大的前提。
自己沒有火器,那自然隻能向西邊諸多小國購買。
要知道,西邊諸多小國看似火器充沛,可實際上這麽多年來四處兜售兜售火器,自己所擁有的數量已然不多了。
那麽也就意味着能夠售賣給海盜國的火器數量,也是十分有限的!
這一點在豐城侯李玺在高麗那邊對戰時大概也有些許反應。
而既然海盜國内部火器不多,這個時候若是偷襲過去……還真有很大的勝算啊!
可行性很大!
“你打算怎麽辦?從哪裏調取大軍?”他問。
“九邊調取三萬,再加上京營的兩萬兵馬,再加上……一艘蒸汽機船,我準備跟老甯商量一下,然他調一艘回來!”
“這樣啊……”
弘治皇帝沉了口氣。
要命啊!
要知道,九邊可是大明這邊用了幾十年才構建的防禦工事,這些年來,九邊的衛所經過一番改制,所剩餘的兵馬已經不多了,隻有五六萬。
從這些人中調取一半出來,便等于将大明北邊的大門打開了。
到那時,小王子巴圖蒙克稍有野心,便可輕松攻伐過來。
至于京營,雖号稱三十萬大軍,可先前已經調動數萬了,再調走兩萬,那大明這個最重要的城池的守備可就大打折扣了!
太危險!
打得赢還好,可一旦輸了呢?
大明可就基本玩完啦!
“太冒險了!”
他嚴肅道:“你要知道,而今通商銀行正在生死邊緣,可能用不多久就會出現許多人來京城鬧事,京營的人,不能再調了!”
朱厚照有些着急:“可是父皇,與其等着死,您就不想博一下嗎?”
弘治皇帝擡手打斷:“不要再說了,朕有自己的打算,你現在聯系甯遠,讓他調一艘蒸汽機船回來。”
“做什麽?”
“晚點去看看你妹子吧,順便将甯遠回來的消息告訴她。”
“我……”
朱厚照怔了怔,有些傻眼。
這是……什麽意思?
調蒸汽機船回來,卻不想着打仗……
“父皇!”
“沒事的,說來啊,也多虧那臭小子了,組織一大批權貴跑去新大陸,呵……呸!”
弘治皇帝搖了搖頭,拖着疲憊的身軀離開了。
大殿之中,朱厚照怔在原地,許久回神不過來。
感覺,怪怪的。
就像是……一個人大概知道自己可能不行了,命不久矣,被迫接受,可在斷最後一口氣之前又突地……茫然與恐懼。
不知怎地,他來到甯府,思緒很快被一幕所打斷。
院落之中,一群宮女、侍女等正圍在一個小男孩的跟前。
小男孩差不多五歲多的樣子,臉上卻是沒有半點的天真爛漫,呆呆坐着,很苦悶。
于是他不禁走了過去,笑呵呵道:“大外甥,想啥呢?是不是想吃什麽東西了,你娘親不讓你吃啊?沒事,一會舅舅帶你去買!”
小濟修懶洋洋的擡頭,起身行禮後,又默然坐下。
“怎麽了啊?誰欺負我大外甥啦?”朱厚照問。
“我……”
小濟修突然擡起頭:“舅舅,我父親是不是回不來了?”
朱厚照怔了下,旋即笑了:“回來啦,南邊有點事,他要暫住一段時間!”
“真的?”
“舅舅何等騙過你?”
“那……拉鈎!”
“好好好!”
朱厚照失笑。
不遠處,聽到動靜的朱秀榮走了出來:“哥,真的?”
朱厚照點頭:“放心吧,一切都會沒事的,老甯剛傳回來的消息!”
跟着,他将小濟修交給旁邊的宮女,來到涼亭間,心思沉沉的喝了口茶,再度開口。
“北江府被佛朗察攻擊了,幸虧老甯及時趕到,現在佛朗察已經撤兵了!”
“那……可能頂得住?”朱秀榮擔憂的問。
“大概是沒問題的!”
“哥……”
“啊?”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你總喜歡幹大事,做什麽事都信誓旦旦,你怎麽能用‘大概’這個詞呢?”朱秀榮說着,雙眸已飽含淚水。
她當然聽得懂。
于親人之間帶着不确定性的話語,那便隻是最簡單、純粹、無奈的安慰啊!
西南,可能要頂不住了!
而此一刻,甯遠歸來之後,甚至沒有回京,便立刻馬不停蹄的參與到西南的戰場之中。
就這,仍舊頂不住!
自家夫君危險了,大明,更危險了!
朱厚照看了看,大咧咧一笑:“别廢話,弄些酒菜來,想喝了,今日咱哥倆便喝點。”
于是不多久,酒菜便擺了上來。
朱厚照親自給朱秀榮倒了一杯,飲盡後,苦笑道:“其實哥本不想來的,是父皇讓我走這一趟的。”
朱秀榮默然。
朱厚照便開始獨自飲酒,半晌,他擡起頭:“妹子,你知道的,咱家人丁不是那麽興旺,載埌以後的一切……就隻能拜托你了!”
朱秀榮定了定,突然有些憤怒:“父皇讓我們兩個一起離開,是去新大陸吧?你執意留下來,讓我走?”
朱厚照哼笑:“兩個孩子,總要大人來照顧吧?你忍心看着咱朱家、甯家斷根?”
朱秀榮愈發的憤懑了。
她當然知道,一旦離開大明,那便是逃難了。
而逃難,當然要有信得過且十分靠譜的親人陪送護送,若不然……一旦大明這邊出點事,那被送走的孩子怎地還未可知。
“我留下,你帶着兩個孩子走!”她突然開口。
“打仗是男人的事情!”
“我呸!”
朱秀榮紅着眼,铿锵道:“朱家,沒有孬種,甯家,也沒有,我甯朱氏雖爲女兒身,但不輸大丈夫,那小王子巴圖蒙克還被我揍過呢!”
朱厚照擺了擺手:“那是老甯幫你啦,好了妹子,别鬧了,祖宗這邊江山,我來守護,你來守護朱、甯兩家的後代,這可是大任!”
朱秀榮緩緩垂頭下去,隻剩下淚珠子啪嗒掉落的聲音。
“好了,準備一番吧,過些日子蒸汽機船應該就回來了。”
朱厚照說了嘴,便起身離開了。
回到東宮後,他正欲再喝點,卻見陰影處有着一道人影。
“說完了?”
“嗯。”
“那就準備一下吧,蒸汽機船回來,朕會命你親征,此一去……便不要回來了。”
弘治皇帝自語似的道:“新大陸那邊,有數十萬大明人,還有将士,你到了哪裏,不要再以大明太子爲名,更名改姓吧,若有機會,再考慮東山再起,光複我大明!”
朱厚照沒應,随意坐在對面,歪着頭笑道:“父皇,您的意思是,等着大明滅亡嗎?”
弘治皇帝也沒直接回應:“祖宗大業,即将敗于我手,我是罪人啊,無言面見祖宗!”
“便隻得拼死一戰?”
“嗯!”
弘治皇帝點頭:“明日,朕與六部九卿試着商議一番,若可行,你便帶着他們的子孫一起離開,記住,自此後,大明這片基業能否光複,便看你的了!”
朱厚照聳肩:“那老甯呢?也要他戰死嗎?”
弘治皇帝便沉默下去。
甯遠啊……是否要血戰呢?
他當然清楚,隻要他一聲令下,甯遠是會死戰的,但是否會戰死……未可知。
“說實話啊,朕很器重那小子,但同時也很忌憚!”
他歎息:“至于接下來如何,看着路走吧,若實在不行,朕允許他這個大明繁昌侯提前撤離!”
頓了頓,他苦笑:“原本,那小子将三十萬聯合大軍放過來,朕也還是對他有幾分期望的,譬如在西邊幾個小國搞點事!”
“但可惜,我大明,已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最關鍵時刻了啊!”
“那小子呢……固然也不錯,至少還堅守了一下,不敵,讓路開來教三十萬大軍過來,後又回來積極參戰,沒什麽可挑剔的了吧!”
言語間,面上多了幾分失望之色。
朱厚照自是理解的。
與對戰而言,老甯的本事毋庸置疑。
可以六萬大軍面對三十萬大軍,實在弱了些,擋不住是情有可原的。
感覺就像是那百善小學的孩子們,比如你平時的考試都能考得一百分,突然有一次考了九十九,是不能強求與苛責的。
“但您應該記得很清楚,都铎撤軍了、佛朗察撤軍了,原因在于都铎出現了一個女帝,也在于……都铎那邊出現了以忝菜制作白糖的法子!白糖!”
“然後呢?”
弘治皇帝緩緩搖頭:“能說明什麽?那都铎女帝統治了佛朗察,還有呢?繼續統治其他幾個強盛的小國?跟着那女帝便沒有更大的野心,譬如……繼續統治大明?”
這下,朱厚照也是無語了。
原本他是懷疑甯遠在西邊幫助了那女帝先統禦都铎,跟着又打下了佛朗察。
根據這個趨勢下去,再統禦大泥亞、夷大裏亞、佛郎機等,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但,誰又能确定那都铎女帝不想着繼續擴展地盤,直至将這東西都給打下來?
你以爲你都铎女帝是隊友?
那萬一是敵人呢?
因爲大明跟西邊消息斷了,對西邊的動向不大清楚,一切都還未也可知啊!
“好,那就……打!”
他果決道:“父皇,我也留下,打下海盜國,然後再集中兵力向南,打他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