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進來已經超過十個小時,根據詢問,幾乎所有的石碑都是類似的情況,靜默,無法溝通,人們已經用了所能想到的所有辦法,都不成。”
白起平靜叙述。
“我和老白又去試了下,也不能說全無反應,那些殘魂應該是可以交流的,但短時間,沒有突破口。
殿堂的話還好,不過其他國家的隊伍,都坐不住了,有回去報信的,還有的在嘗試,但也不抱希望的樣子。”
呂鳳山猶豫着說。
夜幕下,茅屋外。
四個人分别圍坐在小桌旁,中間放着那盞紅燈籠,照亮他們的臉。
“知道了,”蘇甯感受着兩人的目光,說道:
“讓他們再試試,不要放棄,欲速則不達。”
呂鳳山想了想,說道:“可以,不過……也不能拖的太久。”
“自然。”蘇甯颔首。
白起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兩人起身離開,去進行通知。
小院中安靜下來,隻剩兩人沉默坐着。
蘇甯仰頭,望着天空上的鋼鐵城市,腦海中開始回放與劍王的對話——兩人在那場沖突後,曾經有過一次交談:
……
“猜測?”蘇甯疑惑問道。
李長亭點頭,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話鋒一轉,說道:
“你知道劍閣無涯石碑的來曆嗎?”
“您曾說過,那是劍閣世代相傳的一樣法器。”
“沒錯,”李長亭感慨道:
“在遺迹開啓前,我并不确定這裏的石碑與劍閣石壁,有怎樣的區别,直到我近距離感受,才意識到,兩者雖有區别,但根本上差異不大。”
“劍閣石壁可以記錄曆代弟子留下的劍招記錄,給後人觀摩,參考,其力量源于劍閣護山劍陣,而這處陵園亦是同樣。”
“區别在于,石碑中留下仙人殘念比之劍閣,要高明了很多。”
蘇甯點頭。
他也覺得,那些伫立于碑前不動的“仙人殘念”與劍閣石壁裏跳出來的諸多小人很相似。
李長亭繼續道:
“既然如此,我大膽猜測,兩者遵循着同樣的規律,而這,也是大多數人無法與之溝通,而雪莉與遲家夫妻卻可以的原因。”
蘇甯正色道:“請前輩教我。”
李長亭說道:“假如推斷爲真,我猜測,仙碑傳承遵循的第一條規則,是同源。”
“做個比喻,劍閣石碑内藏劍道,所以,劍修去看,就很容易有所體悟,如果是丹道、符箓之道,就要更難。”
“你雖然不是劍修,但體内有極高明的劍意,所以可以極輕松地與之建立聯系。”
蘇甯明悟道:
“您的意思是,那座仙碑的主人,可能在通靈術,亦或靈魂領域較爲精通?所以吸引了雪莉與遲家夫妻,而甯錯走的是符箓道路,所以沒有感覺?”
李長亭點頭:“是。每一名仙人,往往都有自己主修的道,因而,會更易與道路相近的修士溝通,這就是‘同源’。”
蘇甯皺眉道:“這麽說,這裏大部分豈不是都沒機會?”
“倒也不是,”李長亭搖頭道,“非同源的,隻是更難,但并不是沒有機會,畢竟,修行者并不是隻能走一條路,隻不過,代價是更多的時間。”
“之前,那兩人問你,可能要多久才有參悟結果,你說最少要幾個小時,可那是你狀況特殊。
以我爲例,我當年也曾被師父稱贊過天賦,且專修劍道。
可我觀無涯石碑,也用了近一個月,才有了一些體悟。”
李長亭深深地看着他:
“所以,第二個規則,就是時間,隻有足夠長時間的觀摩,才行。”
蘇甯苦澀,時間,這恰好是他們缺乏的。
遺迹能在現實中停留多久?蘇甯不确定。
可問題是,妖魔入侵的背景下,他們這些人,都不可能耗費幾個月,乃至更久的時光在這裏。
“所以,您的意思是,要麽是自身走的道路恰好與某個仙人傳承吻合,要麽,就要靠長久的時間,水滴石穿?”
蘇甯問道:“沒有更快的辦法?”
李長亭苦笑道:“修行寒苦,哪裏有那麽多捷徑?”
頓了頓,他說道:“不過,也許還有一條路可以嘗試。”
“什麽?”
“你注意到那些殘念的區别了嗎?”李長亭眼眶中靈火跳動:“地仙的殘念模糊,呆闆,而天仙的,要更清晰,靈動一些。”
“你是說……”
“據說,地仙與天仙隻是力量的區分,并無本質差異,金仙則不同。”李長亭道。
……
回憶結束,蘇甯仍舊在仰望城市。
他知道,在天穹深處,有無數人在注視這裏。
李長亭并不确定,金仙能否給予一條捷徑。
畢竟,他不了解上古年代,可蘇甯卻受到了啓發。
“劍王并不清楚這陵園的來曆,可我知道,它是上古年代裏,仙人們爲後世留下的遺産。”
“金甲男人曾說,聖人推衍天機,斷定未來修行路斷,那麽,祂們有沒有猜出,如今妖魔重返人間的局面?”
“大費周章,修建陵園,隻是爲了傳承的延續?還是爲了,給現在的我們,抵抗妖魔多加一點本錢?”
“如果是後者,祂們也該知道,我們并沒有時間浪費在緩慢的參悟上,那麽,是否會留下一些捷徑?”
蘇甯思緒翻飛,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而如果真的存在一條捷徑,最可疑的,隻有山頂的金仙。
“我們上山看看吧。”蘇甯終于開口道。
之前不去,是怕提前導緻遺迹消失,現在顧不了這麽多了。
李長亭看向他:“決定了?不過,我要提醒你,你我也未必能與那位金仙溝通。”
蘇甯起身,重新拿起那隻燈籠,語氣笃定地說:
“我覺得,我應該可以。”
李長亭迷惑,不知道他的自信源于何處,但也沒追問,起身道:
“好。”
……
陵園内,光線晦暗。
某處地仙石碑旁,超凡者們已經不在做嘗試,臉上毫不掩飾地挂着失望,沮喪的情緒。
如果不是不甘心,以及兩位閻羅進行了安撫,這會他們恐怕已經離開。
可就連灰風衣們都萌生退意,其他人更不要說。
“已經十幾個小時了,說要我們耐心,難道要看個幾天?十幾天?”一名超凡者在又一次嘗試失敗後,憤憤道。
“别說了,人教來了。”有同伴拉他,指向遠處,看到紅燈飄來。
“又來幹嘛?要我們耐心?繼續等?這種話我聽夠了。”他起身,一臉早已看透了人教意圖的表情。
然而,讓他們驚訝的是,拎着燈籠的兩道身影,卻隻是平靜走過,沒有看他們一眼。
“不是找我們的,是找上面那六座碑吧。”有人松了口氣,好奇張望過去。
可很快的,他就驚訝地看到,那隻燈籠并未停下,而是掠過了“六座碑”,繼續朝更高處走去。
“他們要去遺迹核心?!”有人驚訝道。
……
人教要去核心。
這個消息飛快地傳播開來。
在昏暗的環境裏,那盞燈足夠顯眼,而伴随他走得越高,吸引來的目光也越多。
山腳十二座石碑旁,聚集的人們紛紛擡頭望去。
議論起來。
很快的,山腰的六座石碑也被吸引了目光。
“他們要上山?”雷曼站起身,望向遠處紅燈,神情變幻。
“作秀嗎,還是覺得,核心那座能有什麽不同?”有人冷漠道。
“我更好奇地是,他們能不能走上去。”一名C級超凡看了雷曼一眼,這位B級可是都沒法靠近核心。
……
“要上去了嗎?”山道上,清風吹的紅燈搖曳,蘇甯看到遠處,呂鳳山與白起狂奔過來。
“恩。”蘇甯簡短回應,旋即繼續邁步前行。
四人一路向上,扛着禁制,步步登高。
越往上,那股阻力越強,蘇甯走得也越發艱難。
直到運轉人皇經,才覺壓力驟然松緩。
山丘不高,很快,四人來到唯一的金仙石碑前,仿佛感應到了他們的到來,仙碑表面亮起,一道栩栩如生的,由光構成的身影走出。
寬衣大袖,頭頂高冠,眸含清光,俯瞰衆人。
近乎同時,蘇甯隻覺一股難以言喻的玄妙力量貫通天地,令他喪失了一切的念頭。
恍惚間,世界仿佛崩碎了,隻剩下腳下一小塊草地,他向兩側望去,發現劍王與兩位閻羅都不見了。
“何爲道?”
蘇甯正茫然,忽聽有人喝道。
他猛地看過去,隻見龐大石碑明亮如鏡,下方,那金仙殘念凝視着他,如有靈智。
“何爲道?”仙人再次重複道。
……
“他怎麽了?”
真實世界中,呂鳳山看着突然呆怔,盤膝在地的蘇甯,愣了下。
四人抵達後,就開始與這金仙殘念溝通,結果,無論是兩位閻羅,還是李長亭,都沒有成功。
一如此前。
除了蘇甯。
“喂!十七?睡着了?十七你快說句話啊!”呂鳳山在他面前揮手,還想去推,被旁邊白起攔住。
“他的狀态不太對,難道,他與這座石碑建立了聯系?”白起遲疑道。
李長亭的鬥笠下,本不該有表情的骷髅頭竟也予人一種吃驚的神情。
這時候,想起出發時,蘇甯那句“我應該可以”,意識到,自家這位“掌教”可能知道什麽。
“不要打擾他。”劍王上前一步,不帶感情地說。
……
“何爲道?”
蘇甯這會已經冷靜下來,意識到,這裏應該并非“真實”,類似的經曆他不陌生。
在劍閣參悟時,最後時刻,他曾恍惚間進入一片荒原,看到了沖天的劍意。
眼下的情況與之類似。
“我的意識連接了仙碑,或者說,進入了仙碑營造的精神空間?”蘇甯若有明悟。
又有疑惑:
“也不知道,劍王他們是不是和我一樣……”
“前輩怎麽稱呼?”蘇甯壓下雜念,嘗試與其溝通,結果無論他說什麽,對方隻重複這一句。
“殘念果然沒有神智,它與玉藻前那種靈體不同,沒有智慧,更像是一個固定的問答程序。”
想到這,蘇甯誠實回應:“不知,請前輩明示。”
金仙聲音缥缈:“大道萬千,各有不同,劍、丹、符箓、五行風雷……你修人皇經,當爲人道。”
蘇甯若有所悟:
“殘念并不是在和我打機鋒,他語境裏的道,指的應該是修行的路徑,李長亭走劍道,甯錯走符箓之道,雪莉喚靈,一聞雷法……
他們都有各自明确的修行路徑……而我并沒有。”
是的,蘇甯沒有。
這個問題,他很早就意識到了。
如果要對修士進行分類,很難把他劃分到哪個類别裏。
五行法術?天賦不行。
劍道?用的是矛……
通靈之道?那得是空靈根才效果最好。
符箓、丹藥都是專精的路數,他沒有去走過。
蘇甯一路走來,卻從沒有選定過自己要走的“道”。
他也知道這點,并自嘲,走的是“以力破巧”的路子,可實際上呢?他一身戰力,可以簡單概括爲,靈力加法寶。
如果将一身法器剝離,赤手空拳,他未必能評的上A級。
“可這個金仙卻說,我走的是人道……劍王說,石碑參悟,雙方‘同源’,參悟最快,難道……”
蘇甯豁然擡頭:“前輩修行的也是人皇經?”
金仙颔首。
蘇甯眸光灼灼:“那,人道又是什麽?”
在他的印象中,人皇經是比參神契效果更好的功法,可眼下看來,這門功法本身,就蘊含着一條力量晉升的路。
金仙反問道:“人皇又是什麽?”
蘇甯試探:“帝王?”
說完,他便感覺不對,修仙者和人間帝王明顯不是一條路子。
果然,金仙搖頭,沉聲道:
“煌,光也。”
說來奇怪,也許精神連接的緣故,當對方說出這句話,蘇甯瞬間明白,其指的是“煌”而非“皇”。
“煌?是了,皇字本就是‘煌’衍化而來,也就是說,人皇經也可以譯爲‘人煌經’?”蘇甯如遭棒喝,仿佛明白了什麽。
“煌,古字形爲火炬光焰上升,所以,也有火、光、太陽等含義,這麽說,人煌……應譯爲人族持火炬前行之人?”
蘇甯喃喃,這一刻,随着金仙話落,仿佛有電光劃過心海,驅散迷霧。
恍惚間,他發現周圍景物再度變化。
自己正行走于一片黑暗、苦寒的大地上,天穹中,藏着無數龐大虛影,以邪惡、貪婪的目光投射過來。
他看向身旁,就見金仙披着破衣,手持一隻火炬,堅毅前行。
旁邊,還有許多同樣持着火把的修行者,他扭頭,看到身後,竟跟着無數人類。
排着不見邊際的隊伍,其中,有青壯,亦有老弱婦孺。
将視角拉高,荒蕪大地上,無數遠古人族如蟻群,蜿蜒前行。
天光晦暗,滿是絕望氣息,隻有漫長隊伍最前方,有一群手持火炬的修士,以手中火焰,驅散漫天妖魔。
“爲人族執火者,即是人皇。”
“修人皇成道者,當爲人道。”
天地間,回蕩起金仙的聲音。
周遭景象豁然破碎,蘇甯猛地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盤膝坐在碑前的草地上。
手中的破舊燈籠不知何故燃燒起來,宛如一隻熊熊的火炬。
映照出呂、白兩人,愕然的臉。
……
“他們還沒下來?到底在幹什麽?”
某座石碑前,戰鬥民族隊長伊萬收回目光,煩悶道。
“隊長,我們還要繼續看嗎?”一名隊員看向他,指着石碑前那無動于衷的殘念。
伊萬愈發惱怒:“看!幹嘛不看!錢都花了。”
“可是……”
那隊員正要說什麽,突然,就聽附近有人指着山頭:“火!!”
什麽?
伊萬等人望去,果然看到,山頭升起一片火光,煌煌烨烨,宛如一隻盛大的火炬。
“石碑動了!!”
又一人驚呼出聲,将衆人視線拉回。
繼而,石碑前,所有人驚愕看到,那龐大的仙碑,突然震動起來,光芒大放。
地面陣法啓動,一道沖天的光柱升起,籠罩仙碑。
那始終無動于衷的仙人虛影,竟如活人一般,轉身,望向遺迹核心,眸中跳動着火焰,旋即,看向他們,嘴唇翕動。
這一刻,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仙人的聲音。
……
此前曾爆發沖突的石碑前。
一些人還在嘗試參悟,一些人已經放棄,卻又不好離開,彼此按照所屬隊伍聚集,聊着什麽。
忽然,仙碑震動,純白的光束沖霄而起。
那伫立不動的仙人殘念眼眸開合,望向遺迹核心。
這一幕發生的太突然,以至于,超凡者們齊齊愣了數秒,直到殘念溝通他們每個人,才驟然醒悟,發生了什麽。
“是人教……他們……”
膚色發紅的聯邦副隊長臉上滿是難以置信,心中,說不清喜悅還是羞愧。
怔神了好一陣,他才臉色一變,看向一名隊員:
“快!出去!将離開的叫回來!快去!”
因爲之前的沖突,隊伍裏不少人怒而離開,而如今,卻将要錯過機緣。
那名隊員忙裝作參悟,聽不到外界變化的模樣,不接茬:
讓自己離開,那錯過機緣的豈不是成了自己?
他又不蠢。
……
“快!别看那邊了,不要浪費時間!”
又一座石碑前,海因斯一個激靈回過神,催促着其他騎士。
艾米麗吐槽:“你還不是在看?”
說着,她沒急着與仙人殘念溝通,而是望着山頂的“熊熊火炬”,眼神複雜:
人教,說的是真的?
他們,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
這一刻,陵園内,十九道龐大的白色光束,拔地而起,直沖霄漢,宛如巨劍,刺入“天穹”。
旋即,魔都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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