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芝還年輕,得出去掙錢,寶丫,我們來養!”許老漢的話讓程月娥的得意凝固在臉上——現在老兩口都六十多歲了,是三個兒子供養他們,多一個人,他們就得多拿出了一份,就算是多個女孩吃不多,可對程月娥來說,這也是從她肋條骨上拽肉,疼得不得了!
“你們心眼子可真夠歪的!傻丫頭嫁不出去,你們要養一輩子的!”
“一輩子怎麽了,她是我老許家的寶貝,我就算是賣了這把老骨頭,也要養!”
許老漢的态度十分堅決,而在炕上一直沒吱聲的許知念,此時内心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上輩子,她覺得隻有錢才能給人安全感,而這一世,她體會到了親情的滋味——原來,有些東西,比錢更有安全感。
“二嬸子!”許知念忽然開口,吓了衆人一跳,而讓大家更意外的是,她沒有叫娘沒有叫爺爺奶奶,而是先叫了一聲二嬸子。
“你……你認識我?”程月娥滿臉狐疑。
“二嬸子最疼寶丫,寶丫記得。”許知念眨巴眨巴懵懂的大眼睛,俨然是個人畜無害的小白兔,她從炕上下來,親熱地拉住了程月娥,說道:“二嬸子最疼寶丫了,我想去你家住。”
“啥?你、你胡扯啥呢!”
程月娥有些慌了,過去她和寶丫的關系頂多算是表面過得去,可要說疼愛,那是半點也沒有,沒偷偷她喂耗子藥都算是她本性純良了。
“二嬸子,我沒胡扯,我記得嘞,你家的煮雞蛋最好吃。”
“啊?煮雞蛋?”
“二嬸啊,我餓。”
許知念一臉無辜和可憐,簡直不能更惹人心疼了。
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長睫毛,紅撲撲的小臉,還有略顯瘦削的小身闆,這樣的小白兔,誰忍心拒絕?
“既然寶丫記得你,月娥,爹給你一個艱巨的任務,從現在開始,你來照顧寶丫。”
許老漢直接下了命令,語氣毫無轉圜餘地,許老太也跟着說道:“對,月娥,你再努努力,她說不定就什麽都想起來了!”
“我……”
“月娥,你不會是不想寶丫好起來吧?”
許老漢和許老太一起用質疑的目光看着程月娥,程月娥現在是咬碎銀牙活血吞,就算心裏有一百個不願意,又能說什麽?
“主要是……我怕大嫂舍不得,大哥在鎮上幹活,知秋和知齊一個跟着木匠學徒,一個還在鎮高中上學,我要是帶走了寶丫……”
“沒事兒,老二媳婦,隻要能讓寶丫好起來,我沒啥舍不得的!”
宋淑芝也表了态,程月娥最後一絲希望也幻滅了,而在他們說話的工夫,許知念已經穿好了鞋走到了院子裏,朝着程月娥熱情地喊道:“二嬸,走啊,去你家。”
程月娥慢吞吞跟在身後,聽到許老漢的囑咐:“月娥,到了做貢獻的時候,你可别往後縮,孩子要吃啥你就做啥,要是把孩子餓壞了,我第一個不饒你!”
許知念要的就是這句囑咐,此時,程月娥的臉就像是霜打的茄子,紫中透着黑,還蔫了吧唧的。
……
老二家隔着不遠,但許知念卻覺得走了很久很久。
這是八十年代東北的農村,正式乍暖還寒的春天,雪化了又凍凍了又化,全都成了一灘一灘的爛泥。
村裏沒有水泥路,也沒有人掃雪,走上幾十米,鞋底下面全是厚厚的泥。
進入老二家,一陣暖意包裹着她,讓她好受了不少——雖然是親兄弟,可老二家的條件可好了一大截,住的是水泥磚房,屋裏的煤也毫不吝啬地燒,最關鍵的是,他們家竟然買上了黑白電視。
記憶斷斷續續,她依稀想起來,二叔是個瓦匠,早年靠着手藝攢了點錢,開了個小賣店,因爲是村裏唯一的小賣店,所以生意非常好,此後夫妻兩個就守着店,把家裏的地租給了老三。
條件這麽好,不接濟兄弟也就把了,還惦記着老大家那一點薄産,挖空了心思想要占便宜——這一家人,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許知念一進去,就爬到了炕上,也不客氣,直接說道:“二嬸子,我想吃雞蛋。”
程月娥心裏氣得要死,見也沒人跟着,便也不顧面子,冷哼一聲道:“想吃雞蛋找你娘要去,我又不是你娘!”
許知念完全沒生氣,直接在炕上打了個滾,将那嶄新的炕被拉過來蓋在了身上,感覺渾身暖和,舒坦,這地方可真不錯。
許知念長長地打了個哈欠,不管程月娥再怎麽叫,自顧自睡了起來。
等她睡醒的時候,外屋傳來了二叔許景強的聲音。
“你真是個豬腦子,怎麽把她領家裏來了!”
“你還怨我? 不是你爹娘硬塞給我的?她是你侄女,你把她趕走!”
“憑啥讓我去?你肚子不争氣,一口氣給我生了三個兒子,現在你又攬家裏一個傻閨女,你不想讓我活了是不是?”
“放狗屁!我給你生三個兒子你還說我肚子不争氣,換做别人家,早把我當祖宗供着了!”
兩人越吵越起勁,最後直接動了手,廚房裏傳來了一陣杯盤狼藉的聲音。
兩口子撕逼,真是一出好戲。
許知念穿戴整齊靠在門框上看熱鬧,看着兩人從竈台一路撕到煤堆——她的到來,讓叔嬸愛情的小船說翻就翻。
“二嬸子,一百個雞蛋到手,我就回家。”
許知念朝着倉庫的方向努了努嘴,本體的記憶告訴她,那個小屋裏可藏了不少好東西,其中就有用來出售的土雞蛋。
“一百個雞蛋?”程月娥的嘴巴張的老大,反應過來之後狠狠錘了許景強一拳頭,說道:“你這個侄女,到底傻沒傻啊?”
“不是你說的她傻了麽!”許景強震驚之餘,也不忘了擺出叔叔的架勢,插着腰說道:“寶丫,你是二叔的親侄女,吃二叔三個兩個雞蛋,我不是舍不得,不過你不能蹬鼻子上臉,給你拿上兩個雞蛋,趕緊回去!”
許知念微笑看着他,沒吱聲,轉身進屋,順手拿過桌上的國光蘋果,上炕,鑽被窩裏啃了起來。
這架勢,就是天王老子來了,她也不走。
“造孽啊!這要是一直養下去,一個月得吃多少糧食!”程月娥感覺肋叉骨疼,推搡了許景強一把,說道:“還愣着幹啥,趕緊數雞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