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四天,袁安都在做同一個夢。
夢中的他,每天都泡在枯燥乏味的實驗室,翻看着各種書本,擺弄着各種各樣的器械,一次又一次的給不同的,被綁在床上的人類喂服或者注射各種五顔六色的藥劑。
面對那些被各種不穩定藥劑折磨得或是膨脹爆炸成碎片,或是變異成奇形怪狀魔物,或是由于過度痛苦掙紮到被束縛衣勒死的“人類白鼠”,他一開始還會心懷愧疚。
但到了後來,則變得越來越麻木。
被藥劑殺害的實驗品越來越多,最後堆成一片高聳入雲的屍山。
屍山下,他手裏握着一管金色的藥劑,站到了一個躺在床上,沉睡的小女孩面前。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滿臉淚水,嘴裏不停道歉,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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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對不起……”
再一次,袁安哭着醒過來,睜開雙眼,看到了師父那張俊俏的臉。
“又是那個夢?”陳宇皺皺眉頭,看着徒弟袁安滿臉傷心欲絕的模樣,臉上寫滿了擔心。
“……是。”袁安趕忙從床上坐起來,擦幹臉上的淚和汗,搖搖頭。
“這次能記得多少?”陳宇從床頭櫃的臉盆中拿出雪山水浸透的濕毛巾,擰幹,遞給袁安。
“我好像殺了很多很多的人……好像是爲了一個叫‘小年’的女孩……師父你認識嗎?”袁安接過毛巾,冷水打濕臉頰的同時努力回憶着夢中小年的長相,但忽然發現,别說什麽小年,腦子裏唯一能記起來的人類模樣,就是眼前師父的臉。
“沒聽你說過,或許是你童年的玩伴,也或許是你走火入魔的副作用導緻的妄想症……本來還想多帶你修煉一下,但再這樣下去,武功還沒長進多少,你的精神就會先崩潰掉……人體大腦方面的傷害爲師實在沒辦法醫治,家裏的囤糧也快被我們吃完了,所以今天晨練結束,師父帶你下山,采購物資的同時,順便去看看醫生,這麽失憶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陳宇摸摸袁安的頭,歎了口氣。
“謝謝師父。”袁安捏着毛巾,滿臉感激。
二人雖然才相處三天,但已經培養出深厚的師徒情誼。
一方面是白紙般的袁安對陳宇幾乎言聽計從,而另一方面則是袁安實在是個令人欣慰的好徒弟。
習武三大要素:天賦、悟性、勤奮。
天賦上,袁安任督二脈全開,體内的真氣純淨無比,胸口還有一股霸道的不明球體爲他提供能量。
悟性上,失憶前的袁安是個無師自通将CS玩到職業選手境界的高水平遊戲玩家,對一些功法和氣息運轉方式的理解非常迅速,一點即通。
勤奮上,失憶後的袁安做到了所有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狀态——“心無雜念”,他的腦子,除了師父教給他的那些東西,再也沒有其他,每天除了睡覺吃飯以外,便是跟着師父上山修行,溫故知新。
三天。
短短三天。
區區三天。
在已經看破紅塵不争不鬥陳宇的傾囊相授下,袁安的成長速度快到令他暗自咂舌。
小時候看武俠小說,陳宇總是對那些掉落山崖被高人撿到幾天就掌握絕世武功的橋段感到嗤之以鼻。
因爲陳宇自己就是個絕頂的天才,連他都沒辦法突破“時間”這道枷鎖以極短的時間突破至高境界,這世界上還有其他人能辦得到?
這個想法,一直持續到他教袁安“陳式七劍訣”第一劍的時候。
陳宇至今記得,袁安隻用半個小時就學會他花了一個月才掌握的技術要領,第二天便學會了所有的七劍劍招,到了這第四天,實際上除了讓他運氣打坐反複練習熟能生巧以外,在技術層面上的東西,陳宇已經沒什麽能教給袁安的了。
至于能不能突破到更高境界,就全憑袁安以後在實戰中的造化了。
“師父,我去晨練了。”袁安完全清醒,那個夢帶給他的壓力已經消散,随即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穩穩站到地闆上。
“去吧,等下回來後吃完早飯,咱們就下山。”陳宇将臉盆端到廚房,又去壁爐處查看一大桶羊肉粥的熬制情況。
在能量守恒定律的作用下,高階一點的習武之人都是大肚漢,所以陳宇家中的常備着數量驚人的食糧。
但這些食糧,在這三天時間裏,已經被袁安吃得差不多了。
更離譜的是,陳宇能夠明顯看出袁安其實從來沒有吃飽過,隻是他自身的素質和涵養比較高,懂得克制,所以從來都是陳宇做多少他吃多少。
“師父,MP3……”袁安攤開手。
“在玄關充電呢,自己拿,”陳宇擺擺手,用湯勺攪拌着鍋内香氣四溢的羊肉粥,“以後不用問我要,這東西就送給你了,反正是舊貨攤瞎買的,裏面的歌唱得不清不楚的,我也不愛聽。”
“謝謝師父!”袁安高聲道謝,穿上衛衣,跑到玄關拿起充好電的MP3夾在衣領上,戴上耳機。
周傑倫《簡單愛》的旋律從耳機中傳來,這是他這三天除了師父以外唯一能讓他感覺到熟悉和安心的東西。
雖然什麽事情都想不起來,但袁安的潛意識告訴他,失憶前的自己,一定跟這位歌手有着奇妙的聯系。
開門出屋,腳不沾地,袁安往山上飛奔而去。
透過窗戶看着袁安的背影,陳宇陷入沉思。
不管是平時行爲習慣還是喜歡的東西,都能看出這是一個家教很好的現代孩子。
在遇到自己之前,他身上已經有了無數謎團和奇遇,遇到自己之後,又爲他的未來增加了更多變數。
掌握這身本領,對他來說,到底是好,還是壞?
自己跟他這妙不可言的緣分,能夠對最終的“命運”,起到多大的作用?
這退休日子過起來,可真是刺激啊。
陳宇挑挑眉毛,嘴角不自覺咧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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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土作爲世界上抑郁症最多的國家,其心理和腦科中心當屬世界一流,宛若川渝的肛腸醫院一樣開得到處都是。
因特拉肯腦科治療中心。
費爾南德主任醫師辦公室。
“……根據核磁共振的圖像來看,患者大腦中的‘海馬體’,也就是負責長時記憶儲存和定向等功能的這一塊區域受到過劇烈的壓迫,現在雖然已經有所好轉,但還是有明顯萎縮的迹象……”費爾南德指着白闆上的幾張核磁共振照片,推了推眼鏡,跟坐在對面的陳宇耐心的科普道。
“說點我聽得懂的。”陳宇皺皺眉頭,感覺有些不妙。
“簡單來說就是,如果不盡快通過刺激、震撼、威懾、恐懼催眠等激進療法找回患者的記憶,那他的海馬體就會越來越小,直到患上阿爾茲海默症。”費爾南德坐到辦公椅上,喝了一口咖啡。
“阿爾茲什麽症?”
“也就是你們華夏常說的‘老年癡呆’。”
“怎麽他這個年紀,也能得這種病嗎?”陳宇不解。
“阿爾茨海默病是由腦代謝減慢和腦内分泌介質減少引起的,海馬體萎縮會加速這種情況的發生,而鍛煉海馬體最好的辦法,隻有找回他的記憶……這樣,我給你介紹一個不錯的心理醫生,你先帶着你兒子去進行幾次催眠治療,如果沒有效果,你再回來,試試我們的最新震撼療法……”費爾南德從抽屜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陳宇。
“謝謝你,費爾南德醫生。”陳宇站起身,表情糾結的接過名片,伸出手。
“不客氣……通常這個年紀的孩子,大腦發育是非常迅速的,自愈能力也很強,所以我想請問一下,他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樣的意外,才會導緻大腦受到如此嚴重的創傷?”費爾南德也站起身,和陳宇輕輕一握。
“……我也不太清楚,我工作關系經常出差,等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這樣了。”陳宇随口編了個借口,放下手。
“我知道現代養育孩子是個難題,但你們做家長的至少還是抽出一點時間陪陪他……”
好心的費爾南德醫生絮絮叨叨的講了一大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陳宇點頭哈腰的聽完,再次道謝,離開了辦公室。
老年,癡呆嗎?
陳宇握着名片,看向候診大廳穿着病号服正聚精會神看着電視的袁安。
這三天其實他也逼迫過袁安回憶往事,但每次眼看着要想起點什麽,袁安那痛苦的模樣都讓他覺得心軟,不敢再繼續下去。
但現在,爲了這孩子的未來着想,再痛苦也得讓他熬下去了。
放好名片,陳宇幾步走到袁安面前,剛要開口。
“師父!你快幫我翻譯一下,電視新聞上在說什麽!”袁安看到陳宇,指着電視上的内容,激動萬分,“我好像認識電視上的那個地方……不對,我好像就住在那裏!”
聽到袁安這麽說,陳宇趕緊轉頭,看向電視。
乖乖。
這新聞可不得了。
“……這是衛星地圖十秒前傳來的畫面,我們能看到的是,華夏渝都市津城區中山古島發生了一場明顯的小型盒試爆,這次試爆事先沒有得到過任何官方的通告和審批,能夠明顯判斷出這是一次‘私人行爲’……他們總說自己擁有最嚴密的監管和防控,但這次事件的發生讓國際不免産生一個疑問——他們真的有這個資格辦運動奧大會嗎?那些優秀運動員的安全,他們應該怎麽來保證……”
陳宇将主持人的話簡單翻譯一下告訴袁安,心裏的疑惑越來越重。
平衡局這次怎麽沒有及時出手,放任這種事情的發生?
這地方是袁安的家……是巧合嗎?還是袁安也跟這件事有關?
“津……津城……”袁安聽到這個名字,呼吸突然變得急促。
“對,津城,有想起什麽嗎?”陳宇坐到袁安身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我住在津城……啊啊啊啊……”袁安抱住頭,哀嚎出聲。
“對,你住在津城,還有呢?繼續想!”陳宇狠下心,雙手抓住袁安的肩膀。
“我……我……啊啊啊啊……”袁安渾身發抖,臉色雪白,“我好像……我好像是被人……追……追殺……”
無數零星的記憶碎片在袁安腦中炸開,好像是炮彈一樣沖擊他的大腦。
“對,追殺,你差點就死了,是我救你了,還有呢!”陳宇手心灌注真氣進袁安體内,幫助袁安保持清醒。
“另外……另外一個我……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
“我。”
袁安嘴巴張得老大,吐出這最後一個字,然後暈暈乎乎,雙眼一翻,又又又暈死過去。
暈死過去?
有自己的真氣加持,他怎麽可能……
咻。
耳邊響起一道破空聲。
身體比思維更快,陳宇抱着袁安騰空而起,在空中轉了一圈,落到走廊上。
而身後,剛才的鐵制椅子已經被一把通體漆黑的大刀砍成了整整齊齊的兩半。
“喲,考試的時候,你可沒有這麽快啊。”
陳宇鎖緊雙眉,看到了袁安背後的紅毛麻醉針,又聽到了一個令人讨厭的聲音。
轉過頭的同時,他的腦子突然炸開一個巨大的疑問。
平衡局,爲什麽會來這裏?
“那,這次局裏要求的是活捉,但攔路的随便殺殺也無所謂,我跟你無冤無仇,你還是我的手下敗将,不如将他交給我,你好好的安享晚年。”
眼前手拿漆黑大刀滿臉胡渣的粗犷男人叫王十八,據說是那位“大刀王五”的後人,也是平衡局編号考試時陳宇放水的對手。
看看四周。
不知何時,那些病人路人醫生全都消失不見,這正是平衡局标準的辦事流程。
按照平衡局的尿性,這場架,免不了。
但問題是。
“這孩子,是什麽等級的事件?”陳宇将袁安小心翼翼放到走廊牆壁下,從一旁的手術推車裏拿起一把小小的手術刀。
“噗,你能在我手下過三招,我就告訴你。”大刀王十八擺出犀利的架勢,舌頭舔着刀口。
“是嗎?”陳宇将手術刀捏在右手,臉色一沉,原地消失。
嗖嗖。
隻聽得兩道劃破虛空的聲音響起。
兩秒鍾後,茫然的王十八也臉色一沉。
“距離你失血過多暈厥還有半分鍾左右,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陳宇丢下帶血的手術刀,拍拍手,站在王十八兩米處,微笑。
王十八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從自己胸口上兩道恐怖傷口處蓬勃而湧的鮮血。
什麽時候?
怎麽辦到的?
大量失血導緻王十八氣力全無,跪倒在地的同時,大刀也脫了手。
“爲……爲什麽要隐藏實力……加入平衡局……不好嗎……”王十八捂住胸口,氣若遊絲。
“我隻是喜歡争個高低,世界末日什麽的,跟我沒什麽關系。”陳宇蹲下,看向王十八。
“SSS級……這小王八蛋……是随時可能毀滅世界的SSS級……事件……”王十八也笑了笑,往後一栽,倒在地上。
SSS級事件,是理論上可以出動全體編号進行“捕獲”的級别。
所以。
根本就不可能。
隻派一個人過來。
陳宇深吸一口氣,回過頭。
果然。
袁安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