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隐仁之殇(四)
鍾遷回到了自己的宅子,作爲鍾府的大管家,這處院落根本看不出是一個下人居住的地方。甚至府中很多庶出的子弟,都不如這個院落布置的好。
當他進入院内,将門關上,原本從大堂出來的時候帶着的笑意,頃刻間蕩然無存!
“哼!讓年輕人自己定?!想來這老不死的是已經老糊塗了吧?”身量中等,面容清瘦的大管家,厲聲低喝道。
……
“怎麽?鍾大管家,沒能勸服那個老家夥嗎?”
此時一道懶散的聲音,陡然從這處庭院中傳出,如此突兀仿佛這人之前就在院中等着呢。
隻不過鍾遷并沒有表現出多少意外與驚愕,依然一臉陰沉地說道:“鍾千鶴甘願與隐仁鎮同生共死,鍾家的老老小小是不會都同意的。”
他看向庭院中的一座小亭,正有一人坐在亭中,沒有人能确定幾息之前,這裏到底有沒有這号人。
此人一身白衣,頭上戴着兜帽,帽檐拉得很低,隻能看清大半張面容。他是一個奇怪的青年,看面容應該隻有二十多歲,但是眼眸中卻充斥着睿智,擁有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沉靜。
“所以,你願意與我合作喽?”青年笑着問道。
鍾遷心知:叛徒不是這麽好當的,如果真的與其合作,必須讓他給予自己相應的承諾!這位鍾家大管家暗暗打定主意,他凝視着眼前的青年,腦海中浮現出關于此人的諸多畫面。
就在幾個時辰之前,他還不認識對方,更無法确認對方的身份。
青年來的突然,行蹤更是詭秘,仿佛憑空出現,沒留下任何破綻,就算鍾遷事後派人多方打探,也沒得到絲毫信息。
而最開始的時候,鍾遷也沒打算跟對方合作,卻因爲當時青年的一句話,讓他心裏産生了一絲動搖。
“鍾大管家,當人家的狗時間長了,難道真的會不自覺地護主嗎?”
那一刻,這位鍾家大管家的臉色陰沉至極,接着厲聲低喝道: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這是他與對方說的第一句話,而青年卻沒有直接回答,隻是留下三句話,便消失無蹤。
“選擇在你自己手中,我隻是一個看客,覺得有趣罷了。”
“你可以将我的行蹤告知隐仁的高層,這對我幾乎沒有任何影響。”
“但是對于你來說,意味着喪失了最後活下去的希望。”
……
不得不說,如此赤裸裸的威脅,再加上青年不能确定的身份,鍾遷作爲鍾家一代老人兒,正常來說不會在這種事上犯糊塗。
然而巧合的是,今天一早,趙雲天之死在整個隐仁鎮,引起的軒然大波,其影響力要比衆人想象中大的多……
在鍾家看來,最直接的影響,便是從昨夜起,幾乎所有關于鐵心村的貿易,都陷入了癱瘓的狀态。趙雲天對于鐵心村一衆地方勢力的威懾與威信,确實強大。
從最開始赫連鐵心倒台,再到隐仁由村建鎮,整個過程中,鐵心村一直擁有完整建制的戰力武裝,之所以沒有發生大規模反撲,趙雲天居功至偉!
另一方面,則是隐仁鎮對羅雲宗的态度,讓衆多鎮中百姓感到恐懼與擔憂,尤其是失去了趙雲天的鐵心村。而作爲非本土勢力的鍾家,同樣也被這種恐慌情緒感染。
世間有很多事就是這樣:在危機關頭,人們總能堅持自己的原則。而當時态得以緩和,擁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權衡利弊,卻有很多人會放棄自己的原則。
這無所謂對錯,唯有利益爾!
……
青年聽到眼前這清瘦中年人色厲内荏的話,讓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賭場中碰到的一名賭徒,幾近一無所有,卻又不肯放下手中最後一點有價值的籌碼。
他緩緩将頭上的兜帽摘下,露出了他的真容,而這一幕也讓這位鍾家大管家的瞳孔縮成了針孔大小!
“你,你,你……”
鍾遷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隻得連續發出三個“你”字,之前那種如賭徒一樣蠻橫的氣勢再也沒有了。
原來在這青年的兜帽之下,竟然是一頭白花花的頭發,與他那張二十歲的細膩臉龐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而他眼眸中那股深邃和沉靜,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突兀,反而有些相得益彰!
“你,你究竟是誰?”
“羅雲國,内門長老,周、元、一!”
這棟獨立的鍾府小院,刹那間陷入了沉寂,大約過了不到三息,這位鍾家大管家終于頂不住了壓力,腳下一軟,跪了下來,顫聲道:
“上宗長老大人,饒,饒命啊!小的鍾遷,不是逆賊!願意歸順羅雲宗!”
沒錯,這名面若青年的漢子,正是羅雲宗的長老周元一,也就是昨夜殺死趙雲天的直接兇手!
周元一嘴角微微一笑,緩步走到他的身前,啧啧道:“我還以爲鍾大管家真就有一顆護主之心,現在看來,狗就是狗啊!”
一絲絲冷汗從鍾遷的額頭流淌下來,他知道自己剛剛距離生死,其實隻在一念之間。
……
落葉城作爲隐仁鎮多年的宿敵舊怨,自然知道隐仁各大家族的組成,而奇襲鐵心村的計劃,正是姬申扶向周元一提議的。
而在殺死趙雲天之後,這位郡宰大人,還歹毒地分析了隐仁的幾大家族,并建議從鍾家開始下手。
所以身爲鍾家大管家的鍾遷,便成爲周長老在殺死趙雲天之後的下一個目标。他要用行動告訴隐仁的衆人:無論是隐仁的高層或者下人,隻要敢公開反抗羅雲國的統治,或者支持前朝餘孽,那麽下場隻能是必死無疑!
然而當他潛入鍾家之後,偶然間聽到了鍾遷與他兒子鍾瑞的對話,于是周元一心血來潮之下,便有了之前那次現身。
正如周長老說的那樣,他隻是一個看客,這麽做也僅是因爲覺得有意思,至于鍾遷如何選擇,其實對于他的行動來說,幾乎沒有影響!
“大人,上宗到底有什麽安排,小的一定肝腦塗地!”這位鍾府大管家畢竟幹了這麽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可謂爐火純青,他能看出了對方的猶豫,也感受得到對方的殺意。
于是他立刻出言,爲自己能夠繼續活下去争取一線生機。
周元一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淡然道:“既然這樣,那你就試一試,組織影響整個鍾家的老老小小,進行自主選擇,願意留下的留下,願意離開的離開。最終目的很簡單,試圖分裂這個隐仁鎮!”
不得不說,周長老作爲羅雲宗的内門長老,心思确實深沉,而跪在地上的鍾遷,也跟着身形微顫,疑惑問道:“分,分裂?”
“将羅雲宗的強大散布出去,還有隐仁鎮試圖反抗的愚蠢決定,讓人們知道,抵抗者死,投降者活!”
說到這裏,這面如青年的漢子笑着補充道:“周大掌櫃,這可是你唯一的機會了,如果操作得當,别說你兒子能夠迎娶鍾家的大小姐,就算你自己想娶,也是手到擒來的!”
聽到這話,鍾遷心中一顫,過了半晌後,才扣頭說道:“小的……明白了!”
……
就在羅雲宗的周長老,在鍾府勸降鍾遷之時,趙雲銘已經帶着一衆饷榜組織的骨幹,将昨日從鐵心村帶來的各種線索進行逐一分解。
“趙大人,羅雲宗派出的高手,應該是一個男的。”一名身穿護衛鐵衣的漢子,沉聲說道。
不等趙雲銘繼續問,他便接着回道:“他與雲天大人,一共交手兩次,一次對掌,一次對拳。對掌那一次,雲天大人筋脈盡斷,所以敵人那一記攻擊已然超出了雲天大人的極限。而從現場勘查的腳印,雖然沒有絲毫敵人的痕迹,但是雲天大人被那一掌震退的腳下拖痕,卻很清晰。”
“從現場的拖痕看,敵人與雲天大人是平掌相對,身高應也與之相近。”這名漢子總結到。
趙雲銘聽到對方的分析,先是點了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道:“僅依靠身高雖然大概率能推斷出是男性,但是并不絕對。”
那名漢子顯然是現場勘查的專家,接着說道:
“沒錯,這僅是一個佐證,再就是第二次對拳。雲天大人拼得周身血脈之力,是一招從下而上的拳罡。這一點從現場勘查與周圍人的口供就可以推斷出來。而雲天大人用出這一擊的時候,用招直上直下,隻有對方是男性之時,才會下意識用這一招。”
一般的招式,例如刀劍的劈砍,很少有直上直下的攻擊,因爲在相同的招式下,這種直上直下的攻擊方式,不如斜斬側劈效果好,就像有名的“袈裟斬”便是斜着斬的典型案例。
之所以選擇斜斬側劈,是因爲這樣可以加大攻擊面積。但是凡是也有例外,那便是自下而上的攻擊,尤其對手是男性的時候。
要知道,側劈增加的那點攻擊面積,遠不如攻擊敵人裆下要害來的經濟實惠!相反,如果敵人是一名女性,那大部分男性武者,都會使用斜斬側劈。當然,雙方同爲女性的除外。
聽到這話,趙雲銘總算點頭肯定了這護衛鐵衣的推測,以他對自家大哥的了解,如果對方是女的,他這記“雲天破天擊”一定是自下而上斜刺蒼穹的。
分析完現場的勘探,又有一名穿着壯丁從事的漢子,低聲道:“根據鐵心村的報上來的行事記載,雲天大人今晚很是煩躁,半夜就獨自跑到鵲山的那處廢棄村落中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一臉認真的趙雲銘,試探性地說道:“那麽雲天大人爲何會煩躁?甚至達到夜不能寐的程度。小的推測,那時候的雲天大人已經察覺到了不對,甚至發現了敵人蹤迹。”
“你的意思是,這個來自羅雲宗的男性高手,是蓄意跟随了他,而且他的潛伏本領極強,就連趙雲天也發現不了?”趙雲銘皺眉問道。
“可以這麽猜測,實際上還可以再充分一些,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暗殺!畢竟,趙大人一直在鐵心村的赫連堡,有重兵把守!就這麽闖進去刺殺,遠不如暗殺靠譜。”
……
在趙家的這處大宅子中,原本滿是疑惑的案子,瞬間變得明朗。甚至其幕後的策劃者,一衆人也鎖定了一直與隐仁有矛盾的姬申扶。
雖然此間還有很多猜測,但不得不說饷榜組織的厲害之處,雖未親曆現場,但是整個暗殺的經過,卻已經八九不離十!
眼見得已經臨近中午,外面有下人來報,“趙大人,郡外據點傳回消息了。”
趙雲銘接過一卷牛皮紙,上面呈現出一行行墨綠色的字體,隻不過内容卻是寫了一些關于各地傳聞的東西,還有一些家長裏短。
高瘦中年漢子沒有看上面的内容,而是直接拿着這卷牛皮紙在身旁的火爐上一烤。隻見剛剛還寫着“家長裏短”的墨綠色字體,顔色逐漸變淺。而這些墨綠字體下面,原本無色的字體卻不斷變紅……
很快這張簡報便換了一番内容:
高甯已帶隊進入岩龍鎮,并于今日離開,按計劃前往各自目的地。隻不過有兩點在計劃之外:一、他們在紅岩鎮與尹十三相遇,好在紅岩鎮的雷如山及時出手,震懾住了雙方,他們沒有打起來;二、九人并沒有按照之前的分組劃分,他們自己又重新組隊了。
另:截止今日晚間,已經得到消息,在林狼山城發現了尹十三一衆人的蹤迹。
趙雲銘看着簡訊,露出一絲沉思:
這消息是昨天的,那麽這九人已經于昨天一早就從岩龍鎮出發,算算時間,此時已經快到了。
尹十三的出現,也需要警惕,畢竟不能完全排除,這是姬申扶爲了掩人耳目做的局。
最後,便是九人組隊的問題,按理說分組本就是護衛鐵衣自己上報的分組,怎麽會出現重新分組的情況,除非饷榜據點隐瞞了重要信息,再就是護衛鐵衣的内勤隊,出了什麽問題!
看完這卷牛皮紙,他随手便将其投進了火爐之中,而後回身對衆人說道:“跟我去找李承濤一趟。”
說罷便離開了趙家大宅,直奔南側楓葉林中的巡山隊營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