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大堂。
南窗下的座位上鋪着大紅氈,靠東邊闆壁立着一個鎖子錦靠背與一個引枕,鋪着金心綠閃緞大坐褥,旁邊有雕漆痰盒。
中間坐着一位風韻不減的婦人,她笑着看向堂中一衆管事,“自從老爺沒了,這些年來,多虧了大家幫襯,我們家才不至于半道衰落。”
“夫人擡愛,小人們隻知道忠心爲主,不敢貪功。”
薛夫人臉上笑盈盈的,不知道在想什麽,其實她也知道這些人掌管着自家生意,手腳都不幹淨,但是她沒有辦法。
丈夫沒了之後,幼子薛蟠算是幼年喪父,自己憐他是個獨根孤種,未免溺愛縱容遂至老大無成。雖也上過學不過略識幾字,終日惟有鬥雞走馬、遊山玩水而已。
眼前這些人說到底,隻是家奴,若是真讓遠房的親眷來幫忙,那這萬貫家産,可能都會被騙走。
家奴能貪墨多少?
親人狠起來,比這些家奴厲害多了,自己和薛蟠寶钗去街上要飯都有可能。
“我也不知怎地,最近總是心神不甯,思來想去不如帶着薛蟠和寶钗去姨舅家住些日子。你們要恪守本分,好生經營,莫寒了我們主仆一場的情分。”
“太太放心,我等必然不敢倦怠。”
“那就好。”薛夫人揮了揮手,衆人起身,緩緩退了出去。
薛家的官司,在賈雨村的居中調和下,不了了之。
這本是衆人意料之内的事,沒有引起什麽波瀾。
但是馬上,薛夫人召集府上的管事,宣布了一件大事。
她要帶着全家,去賈府住些日子,薛夫人囑咐了幾個心腹,等他們走了之後,實在隐瞞不住了,再向外界宣布。
消息傳開,薛家幾個管事都是心懷鬼胎,暗暗歡喜。
這些年來,自薛蟠父親死後,各省中所有的買賣承局、總管、夥計人等,見薛蟠年輕不谙世事,便趁時拐騙起來,京都中幾處生意漸亦消耗,人稱薛大傻子。
除了最親信的幾個,其他管事們也不知道,主子一家這次不是要去賈府,而是要到汴梁去。
李漁自然是不需要收拾的,他從汴梁出發,就帶了一個鬥笠,一個風月寶鑒。
小喬更是如此,渾身上下,就一個镯子,一件道袍,道袍還是李漁的。
等他們來到薛府内院,被眼前的情形給驚着了。
車隊出門之後,綿延開浩浩蕩蕩的人群,光是丫鬟就有百十來個。
這些小丫頭,叽叽喳喳,群雌粥粥,隔着幾裏地都能聽到她們在那嚼舌頭。
這群人什麽時候能到汴梁?
李漁自己知道,這一趟與其說是遠行,不如說是逃命。
在人群很快就看到在那指揮的薛蟠,李漁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麽這麽多人?”
薛蟠得意地說道:“我們薛府的排場,還可以吧?”
李漁眼珠一轉,計上心頭,笑道:“不錯不錯,你這樣.”
他在薛蟠的耳邊,細細一說,薛蟠皺眉道:“這是爲何?”
“按我說的辦就是,不然走不掉。”
薛蟠想到暗中害自己的人,若有所悟,說道:“行,都聽你的。”
薛家的車隊,慢慢悠悠去往賈府,馬車内薛夫人心情很好。
馬上就要見到姐妹了,雖然不知道爲什麽小道長要帶着兒子女兒先走,還要自己盡量地慢一些,遇到寺廟道觀都去拜拜。
賈寶玉的娘親和薛夫人是親姊妹,都是王家的小姐,自小關系也好,隻是出嫁之後,很少能遇到。
她想着姐姐,又想着兒子女兒有了修道的機會,心情着實不差。
“姐姐送的佛像果然靈驗的很呢,等在賈府住一段時間,我也去汴梁瞧一瞧。不然一雙兒女在外,總是叫人放心不下。”
夜幕降臨時,城牆處傳來一陣狗吠,隐隐傳來人聲。
那是巡邏的差人,金陵城中施行嚴格的宵禁,晚上不允許大家上路出門。
若是有尋歡作樂的王孫公子,也隻能在相好的繡榻内住一晚。
雖然大明的風氣逐漸敗壞,尤其是官場,但是宵禁這一條,大家都還是遵守的比較好。
金陵城郊,夜色如墨,一身道袍打扮的寶钗,看上去就像林靈素身邊那些的小道姑。
她這輩子,可能都沒穿過這種道袍,倒也沒有任何的不滿。一雙好看但是絕對稱不上靈動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什麽,盯着前方的黑暗。
從小到大,她還是第一次在入夜之後出門,而且身邊還有幾個陌生人。
她突然記起,自己小時候,被哥哥帶着溜出了院子。
那時候爹爹真的好生氣,他用棍子打的哥哥屁股都滲血了,但是哥哥依然咬着牙朝自己笑。
從那之後,寶钗再也沒有做過讓爹爹生氣的事,不過哥哥依然是我行我素。
後來爹爹就死了,娘親打心眼裏寵溺着哥哥,寶钗其實也是一樣。
薛蟠縱有萬種不好,他對自己的親人是真心的,對朋友也是。
“寶钗妹妹?”
李漁一開口,打斷了寶钗的思緒,她驚奇地看到,在空中出現一段好看的流蘇。
哥哥已經迫不及待坐在了上面,大臉盤子到處亂看,興奮不已。
旁邊的小道長,時不時和他笑着解釋,似乎還在指點他。
小喬伸手把寶钗拽了上來,流蘇緩緩升空,在空中禦風而行。
這邊是仙家手段麽?
寶钗心思細膩,對人與人的感情,看得十分淡薄,除了至親。
她見多了哥哥的狐朋狗友,都是打着弟兄的名義,貪圖哥哥花錢如流水,跟着他花天酒地而已。最可恨的是,他們把哥哥哄得團團轉,還真拿他們當了朋友。
但是眼前這個名滿天下的道士,似乎不太一樣。
感覺到小姑娘的目光,李漁轉頭跟她笑了笑,接着又繼續和薛蟠講解起來。
薛蟠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撓頭道:“我進了你的正經門,做個什麽差事?我可是啥都不會。”
難得他這麽有自知之明,流蘇上三個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李漁拍了拍自己朋友的肩膀,笑道:“我們正經門,有酒氣财色四大長老,如今酒長老有了,是呂布的女兒呂玲绮,你就是财長老。”
薛蟠大喜,拍着胸脯說道:“使得使得,我有的是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