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上的伊古拉睜開眼睛,點點輝光點綴着眼睫毛,令他眼前的一切都蒙上如夢似幻的美好濾鏡。
他看見亞修跟兩個少女相擁在一起,旁邊甚至還有一個提着銀燈的少女幻影,明明周圍是殘垣斷壁的戰場,但他們就像坐在湖邊的翠綠草地,沐浴着世間最大的恩惠森林爲他們吹來柔和微風,鏡湖倒映着他們的瞬間,甚至連時間都對他們溫柔起來,讓這一刻盡可能地漫長,讓所有美好的故事都來得及追上他們。
他舉起雙手,食指與大拇指相抵,做出一個長方形的構圖,将他們框在裏面,仿佛要将這一幕留存在記憶裏。
紅發少女自然就是亞修念叨了無數遍的劍姬,黑發少女自然就是依蘇女皇笛雅,而少女幻影恐怕是複活的銀燈。這就是他魂牽夢萦的伴侶,這就是他不惜一切也要見到的戀人。
雖然不知道銀燈怎麽從神靈變回人,但伊古拉一點都不意外,當亞修發誓要回黑暗森羅,他就知道神靈也不可能逃過這個渣男的荼毒。要不是他知道這個世界真的沒男媚娃,他真想測測亞修的血統。
伊古拉看了一眼遼闊無垠的天空,不需要别人解釋,他自己也能分析出繁星天幕破碎的真相。
衆星國度最開始的星空破碎,恐怕就是劍姬她們向繁星國度發起的華麗叛逆,他們最後能離開紅寶石山,根本原因是繁星這邊的星空破滅,所以封鎖紅寶石山内外的天幕也随之瓦解。
都是一群瘋子,亞修這邊用自己的靈魂天國沖擊神主精心布置的囚籠,劍姬她們那邊以凡人之軀挑戰籠罩大地千年的神迹,究其緣由隻不過是神主分開了他們。
多有趣,神主們的功虧一篑,隻是因爲他們阻擾了一段……或者說幾段愛情。
也不知道繁星法主現在有沒有後悔招惹亞修。
明明相見要跨越那麽多魔難,明明相見之後還有更多麻煩,但他們好像更害怕此生再也遇不見彼此。
不過這樣一來,亞修也将迎來他生命裏最大的挑戰。
以前至少還是異地戀,發生沖突還可以緩沖,但這次都聚在一起,伊古拉真的很好奇他怎麽才能調和戀人間的矛盾。
戀人們和諧相處這個可能性,也就隻有亞修會抱有幻想。他也不想想自己招惹的是什麽女人,作爲他的心理治療師,伊古拉對劍姬她們的認知甚至比亞修自己還準确——劍姬就不提了,看似軟弱的笛雅也絕不是省油的燈。
亞修身在局中不知,但伊古拉隔岸觀火,敏銳意識到笛雅屢次示弱說「隻希望大家能在一起」、「願意跟劍姬分享愛情」,其實隻是以退爲進的拱火。
笛雅知道自己競争不過劍姬,真拼起來毫無勝算,但退後一步不僅能讓亞修憐惜,而且破壞團結的人就變得隻剩下劍姬。
笛雅更知道劍姬是絕無可能接受這種訴求,如果劍姬繼續執拗下去,說不定就會消耗亞修的感情,所以到最後她還是會成爲最後的赢家。
而新加入的銀燈就更是重量級,作爲一位心性堅定到背負滅世罪責也絕不動搖的女人,她願意乖乖洗手作羹湯,不争寵不内鬥的概率無限趨近于零。
非要伊古拉說,其實真正适合亞修的女人還真是蘿絲、菲莉、妮雅這種類型。雖然這麽說怪怪的,但亞修這種垃圾桶星座的男人,還真是禍害好女孩的利器,菲莉她們雖然會委屈,但還是會接受亞修心碎成無數片的事實,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
他們這次重逢并不是災難的結束,也未必是幸福的開始。
芙蓉帳下修羅場,相互折磨到永遠。
雖然伊古拉很好奇亞修的下場,但他們之間的緣分已經耗盡了。
術靈悄無聲息地發動,沉溺在真實天空裏的四柱神教沒注意到伊古拉離開了輪椅。欺詐師來到死靈術師旁邊,問道:“你也感覺到虛翼的問題了吧?”
“嗯。”哈維掀開運送他的棺材,看見睡在裏面的屍體頓時面露微笑:“好久不見,愛麗絲。”
“你覺得它能幫到你?”
“不能。”哈維将棺材背在後面,“但我并不是爲了渴求回報才會制造家人的。在死靈術師的傳說裏,我們每制造一具死靈,死亡帷幕另外一面就會多一位家人等待自己,這便是‘家人’這個稱呼的由來。現在是我照顧愛麗絲,但未來就是愛麗絲照顧我了。跟家人待在一起我會得到家人的庇佑。”
“有死靈在地獄等待自己,這不更像是詛咒嗎?”
“如果你将死亡視爲離别的話,确實如此。”哈維說道:“但在死靈術師的世界觀裏,死亡隻是我們終究要踏上的征程。就像長大一樣,并不是跟過去分别,隻是我們未來走上不同的路。”
“能陪我們到現在的,并不意味着能陪我們到未來。我唯一可惜的是你們沒有死,不然你們未來也可以成爲我的家人。”
伊古拉笑道:“跟你走完這趟旅程我已經到極限了,死亡之後還是放我自由吧。”
“不過,家人嗎……”他雙手插在口袋,昂起腦袋感受陽光輕撫仿佛雕塑般的俊美臉龐,“真是一個跟血月人毫無關系的名詞啊,沒想到死靈術師居然會渴求這種東西,我們心靈術師隻會想要錢與權,享受踐踏别人尊嚴的快樂,唯一要珍惜的隻有自己,其餘所有人都是敵人。”
“因爲你沒感受過死人的擁抱。”黑皮卷毛說道:“就算是棺材,一個人睡也是很空的。隻要體驗過溫暖,哪怕是冷的,我們的自由意識還是會渴求相同之物。”
“我才不會。”
“是嗎?但你旅行那段時間,哪怕坐動車也能睡得很香。”哈維笑道:“我還記得亞修以前吐槽過除了床哪裏都找得到躲起來的你。”
“隻要家人在側,哪怕棺材也能睡得安穩。”他說道:“我們不在你身邊的以後,你也要好好休息啊。”
伊古拉又好氣又好笑,沒想到自己居然淪落到被哈維關心,揚起眉毛斜了他一眼,旁邊四柱神教女術師瞄到他眉眼裏的萬種風情都看呆了,幸好被術靈影響才忽略他們,隻是不知道自己心裏爲什麽會怦怦亂跳。
“走吧。”
“不道别嗎?”
“道别就走不掉了。”
伊古拉與哈維悄無聲息離開了,亞修對此一無所知,因爲他們本來就沒想讓亞修知道。
在衆星的旅途裏,他們早已私下達成共識——半神晉升儀式,他們要獨自進行。
如果半神晉升儀式比拼的是實力之類,他們可能還會尋求亞修的幫助,但半神晉升儀式考驗的是術師的才能、意志與學識,你就算是打爆他們狗頭他們也絕不承認亞修在這些方面比他們強。
伊古拉和哈維心裏還是有傲氣的,既然地獄試煉無可避免,那他們便堂堂正正成就半神位階!
更重要是,伊古拉私底下問過維希,半神晉升儀式有沒有可能被幫助,維希回答如果是處理地獄裏那些偷雞摸狗的食屍鬼,那任何一位神主都可以幫忙;但如果是直接參與到晉升儀式裏,幫術師分攤背負地獄的壓力,那就隻能是其他有資格參與晉升的傳奇術師。
“但幾乎沒人會這樣做,”維希說道:“虛境不會讓術師占便宜,越多人共同晉升半神,那晉升難度會根據人數指數級上升。至少在我活過的幾千年裏,從來沒有一例多人晉升成功過,倒是晉升時被仇人闖入導緻一起死的例子不少。”
亞修擁有靈魂天國後,古往今來幾乎沒有術師比他的晉升難度更低,但如果他要幫伊古拉和哈維那就不一樣了。指數級增長的地獄試煉,到時候别說幫他們,連亞修自己都可能自身難保。
伊古拉他們不是爲了尊嚴而不肯索求亞修的幫助,而是亞修如果非要幫助,他們面對的情況可能會更糟糕。
他們願意将命賭在亞修身上,但更願意自己把握自己的命運!
并不是所有路都能結伴,有時候更适合獨行。
他們并非毫無勝算在天使狩獵裏他們獲得了多根第七羽毛,在夢中寶庫裏他們也獲得了不少傳承增強靈魂底蘊。更重要是,在衆星最後的旅途,他們參與到足以載入史冊的惡魔戰争,自身也順理成章踏入傳奇境界。
傳奇是一個很缥缈的術法境界,因爲這個名詞本就不是用來形容成色,譬如白銀黃金也不是描述結果,譬如聖域。
它是用來概括人生的。
隻有術師憑借術法過上傳奇般的人生,才有可能踏入傳奇境界,而所謂的傳奇人生,就是指你敢不敢改變世界——但改變世界就必然要對抗舊的保守勢力,譬如國家,譬如制度,譬如神主!
因此伊古拉其實沒資格說劍姬,所有能成爲傳奇的術師都是一群不知敬畏的狂徒,包括他!
他們曾經跟惡魔并肩作戰,曾經破壞過神主的布置,連至高無上的存在都是他們的敵人,他們怎麽可能還害怕區區一個地獄試煉?如果征服地獄,那是理所當然,如果戛然而止,他們也無怨無悔!
除此以外……
伊古拉越過瓦礫,最後看了一眼舞台上的衆人。
如果亞修還是孤身一人,那他們說不定會留下來,大不了一起死,但既然亞修找到自己一直渴望的歸宿,他們便沒必要留下來。
如果成功,那麽到時候在地獄還有重逢之時;如果失敗,那他們也可以悄無聲息地離開。
亞修已經失去了很多,他們更适合用來遺忘。
“啊,他好像還欠我一個願望。”
“對啊,我也欠他用來當新婚禮物的一雙棺材,不如——”
“算了哈維算了,放過他們,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