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晚上11點了,換乘站人流量仍然大得離譜,提着公文包的上班族爲地鐵添加一抹疲憊的色彩,看來衆星國度的勞動法落實得不怎麽樣,都過年了居然還要上班。
不過當地鐵開始運行,叽叽喳喳的吵雜聲又讓地鐵變得明亮起來——畢竟明天要放假了。
地鐵駛離山體隧道,在空中軌道穿梭,飛躍城市上空。看着霓虹萬彩的鋼鐵森林,雖然身處逼仄的車廂,但亞修一點都沒有不舒服,反而随之放松下來。
人間煙火氣,最撫社畜心。
“那裏有間超好吃的烙鍋。”亞修指着下面一處商業街說道:“就是份量有點多,我一個人吃不了多少,明天離開前還有時間我們就去吃一頓。到時候我要跟你一桌,無論點多少都不會浪費。”
蘿絲鼻子動了動,眉毛皺起來,“我感覺你在笑我。”
亞修嘴角微微上翹,這時候後面響起腳步聲,他轉頭看見一個背着背包的壯漢擠開人流走到最後面的車廂。他瞄了一眼那個看起來像是裝魚竿的長背包,牽起蘿絲的手,悄無聲息地穿過人流。
蘿絲安靜地跟着在他,兩人在倒數第二節車廂的連接處停下來。
亞修拉着她挨着牆壁,掃視一遍車廂,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七個人,那七個人的背包裏裝着铳械。”
亞修并沒有特意鍛煉過,但在虛境浪蕩許久,在鐵與火裏橫沖直撞他已經能敏銳察覺出陌生環境裏的未知威脅。這七個人用背包藏铳械,他幾乎能聞出裏面迷人的槍油味,聽見铳彈的晃蕩聲。
蘿絲看了一眼,“是塞基洛和佛洛瑞斯。”
“你認識?”
“中間人推薦給我的合作者裏,我見過這兩人有過一次合作經曆。”蘿絲說道:“不過他們辦事不怎麽牢靠,弄得警察廳都出動了,後面結了尾款就再也沒雇傭過他們。”
“他們全副武裝準備去幹什麽?”
“大概是在鍾樓廣場換乘站裏展開大屠殺,然後一路殺到廣場去吧。”蘿絲說道:“畢竟人流量最大最多的站就是鍾樓廣場站。”
“啊?”亞修一怔,“他們爲什麽要這麽做?”
“迦南市消失,首都珈世遭遇金雨之變,死亡人數超過一百萬人,再加上經濟下行與階級矛盾,全國各地民心洶湧,掌握權與力的野心家都認爲民主政府的時代要結束了,他們想要加快這個進程。”蘿絲平靜說道:“一場大屠殺顯然能讓政府焦頭爛額。”
亞修眨眨眼睛,“你知道得好清楚啊。”
“因爲他們的會議我每場都在。”蘿絲平靜說道:“隻是不知道他們到底雇傭什麽人。”
“會議?”
“嗯,以前爲了增值你的資産,時不時需要用一些手段打壓其他勢力。後來他們認輸了,主動問我想要什麽,他們會避讓絕不插手,我懶得一個一個通知,便将他們聚起來,有什麽事直接跟他們說一聲。”蘿絲說道:“不過我很少說話,反而是他們經常達成合作。在迦南市毀滅後,他們讨論頻率也越來越高,好像想正式插手各地政局。”
亞修聽得一愣一愣。
我的助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成立了一個權傾全國的神秘組織,各個地下世界大佬都是她的手下敗将?
“那你能阻止他們嗎?”
“不能。”蘿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們爲什麽會聽我的?”
亞修換了一個說法:“那你能破壞他們的陰謀嗎?”
蘿絲思索片刻:“可以,但爲什麽要怎麽做?又不關我們的事。”
“就當做是我的命令吧。”亞修瞥了一眼車廂裏七名隐藏雇傭兵:“那你能終止這群人的任務嗎?”
“你很喜歡多管閑事。”蘿絲皺了皺眉,搖頭:“沒法終止,我就算要破壞他們的陰謀,也得花時間運作,至少需要五個工作日。”
亞修點點頭,在背包裏翻找一下,拿出一柄短劍:“還好沒安檢,不然我隻能赤手空拳了……不過如果有安檢的話,他們根本就上不了地鐵,我也不需要動手了。”
蘿絲眉頭緊皺:“我不建議你阻止他們,提前下車報警是更好的選擇。”
“但我既然看到了也有能力解決。”亞修說道,“那我爲什麽不去做呢?”
“這就是你拯救衆星的原因嗎?”蘿絲問道:“跟我印象裏的術師不一樣,你很喜歡多管閑事,難道我對術師的認知有錯誤嗎?”
亞修看了看指示牌,距離鍾樓廣場還有好幾個站,因此他也不急,“你印象裏的術師是什麽形象?”
“自私自利,貪得無厭,貪生怕死,不擇手段。”
蘿絲說道:“你說過,術師們爲了狩獵源天使所以創造這個世界,然後又爲了狩獵源天使所以摧毀這個世界。他們高高在上地主宰他人的命運,互相競争厮殺仿佛彼此皆是仇人。”
“因此我一直認爲,術師都是一群卑劣的生物。”
“但你卻願意爲了拯救衆星而不惜讓自己陷入險境,哪怕得罪最強大的術師也在所不惜。”蘿絲有些迷茫:“現在你又願意爲了救你不認識的人,冒着受傷的風險對付雇傭兵,明明你根本不需要這麽做,你也無法從中獲益……你讓我很困惑。”
“還是說,我對術師的認知是錯的,你才是真正的術師?”
亞修想了想,笑道:“首先,你對術師的認知沒錯,絕大多數術師都符合你的描述,你以後遇到任何術師,直接将他們當成壞人警惕準沒錯。”
蘿絲:“所以你是極少數的異類?”
“不。”亞修搖了搖頭:“我也一樣是大多數,你的形容詞我每個都符合,我一樣自私,一樣貪心一樣怕死,一樣不擇手段。”
“那你爲什麽要多管閑事?”
“在你看來是多管閑事,但在我看來,這就是我的自私與貪心。”亞修說道:“我并不覺得我是多管閑事,因爲我看不到,那我不會管,也不會自責,因爲我沒過錯;如果我沒能力,那我管不了,也不會自責,因爲我确實做不到。”
“但我擁有權與力,所以我要在我認爲正确的地方運用它。”
“我确實是爲了很多人拯救衆星,但我更是爲了我自己。”亞修平靜說道:“沒有什麽比浪擲自己的力量更令人羞愧的事了。身懷利器而不用,那跟拉拉肥有什麽區别?”
他看了看蘿絲,說道:“也就是你我才會這麽說,你别告訴妮雅和菲莉……雖然我不認爲繁星法主是對的,但我也不認爲祂是錯的。”
蘿絲有些訝異。
“祂固然是爲了追求至高而創造衆星,毀滅衆星,但這份追求究竟是正确還是錯誤,卻不是我可以評價。”亞修聳聳肩,“或許我幫源天使逃出去,反而會引起更大範圍的災難也說不定。”
“或許我們有更好的選項,隻是我們做出決定的時候,都隻能選擇當時最好的選項。繁星法主會狩獵源天使,我要保全衆星國度,都是如此。”
“卑鄙無恥,貪得無厭,濫用力量,不擇手段,這些固然是術師的标簽,畢竟術師說到底就是一群寄生在虛境之上的竊賊。”亞修說道:“但這些都不是術師最重要的特質。”
“最重要的是,”他看了一眼蘿絲:“當術師擁有了虛翼,他們就認爲自己不應被任何鎖鏈束縛。他們魂如鴻毛,命如野草,他們遊過海洋,越過大地,他們心中熾烈明亮的野心,從不熄滅。”
“無論混亂還是守序,無論善良還是邪惡,這些名爲術師的竊賊都在追逐各自奇迹的道路上。沒有術師會浪擲自己的權與力,他們都會按自己的意願改變世界。”
“因爲他們能做到,所以他們就會做。”
“所以術師既會創造地獄,也會抵達天堂。”
遊曆至今,亞修對術師世界有很多疑惑,其中最大的一個,莫過于六大神主爲什麽要創造出六個社會體制迥異的國家。
一開始他認爲六國是神主的後花園,六國可以爲神主産出源源不斷的資源;
後來他認爲六國可以幫助神主争取更高層次的力量,譬如信仰之力可以強化神迹之類的;
但現在他覺得,前面的推測可能都是對的,但六國之所以誕生,裏面應該也包含神主的期待。
祂們有能力創造一個符合祂們想象的國度,所以祂們就這麽做了。
不然很難解釋,爲什麽不同國度充滿各自神主的風格,繁星天幕,福音神靈,森羅夢境……神主們對國度的投資絕對不遺餘力。
至于祂們到底是包含善意還是惡意,反而沒有讨論價值。
舉一個例子,假如繁星法主充滿善意地喜歡人類,所以其他種族都被滅絕,而血月極主充滿惡意地剝削衆生,但其他種族反而能延續下來,那對于人類來說,繁星善血月惡,但對精靈等種族來說,卻是血月善繁星惡。
善惡隻存在于社會關系裏,但神主之于衆生,是無法反抗的規則。
陽光、雨水、大地會有善惡概念嗎?
“聽起來,術師就是一群竊取權柄然後肆無忌憚揮霍的賊。”蘿絲評價道。
“沒錯。”亞修肯定地點點頭:“但或許是我作爲術師對自己的美化吧,我認爲世界就是一棵樹,如果沒有術師,那這棵樹會自然生長凋零,衆生在沒有奇迹的樹下安靜度過一生。”
“術師的存在,就像是一柄鋸子在鋸這棵樹。雖然有時往前,有時往後,但始終在往深度發展。”
蘿絲說道:“但這樣不會鋸倒樹嗎?”
“樹倒了,那就有創造家園的材料了。”亞修眨眨眼睛,“差不多快到站了,你有辦法驅趕其他乘客嗎?”
蘿絲打開手機操作數下,微微點頭,忽然平靜說了一句:“你受傷了也是會痛的,真的要冒險嗎?”
亞修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上翹,眉眼裏滿是笑意:“痛不重要。”
“痛快才重要。”
到了下一站,車門剛打開,最後一節車廂的消防噴淋頭忽然全部開啓,澆濕了所有乘客,大家自然是忙不疊從車門離開,大罵是誰在地鐵裏抽煙。
雇傭兵們稍微遲疑了一下,最後一節車廂是他們的行動起始點,因此便躲到噴淋頭澆不到的地方躲避。但很快他們發現不對——車門提前關閉,他們這節車廂與前面車廂的通道也拉下閘門,他們被困住了!
唯有一位戴着面罩的青年跟他們關在一起,隻見他從袖子裏抽出一柄短劍,惡意表現得不能再明顯。雇傭兵對視一眼,紛紛從背包拿出铳械瞄準他,充滿怨恨說道:“小子,操作失誤将自己跟我們關在一起了吧?敢破壞我們的任務,我不會讓你輕易死去的。”
“錯誤。”
亞修閑庭信步躲避铳彈,铳彈幾乎沿着他的身形描邊擦過,在彈幕風暴裏優哉遊哉揮劍,便是一抹血光濺現!
“不是我被迫跟你們關在一起,”看着眼前已經開始膽寒的暴徒,亞修嘴角露出一抹殘酷的微笑:“是你們被迫跟我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