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瑪希并不是一直都連戰連勝,他險死橫生的次數比亞修隻多不少。
雖然他确實是凡人的極緻,甚至能抵抗術靈直接影響,但終究還隻是凡人。而且術師各種超凡手段都是無法預料無法預防,直到掌控聖域之前,術師之間的戰鬥都是詭秘難料,說不定一個意外的術靈就能改變戰局,更何況術師與凡人?
塔瑪希還擔任最危險的裁決武侍,每一次都是要跟最窮兇極惡的術師交鋒。更可怕的是,廢土絕大多數邪術師,其實都是代教派執行任務的黑惡勢力,譬如劫火聖堂的‘遺迹獵人’,戰争聖殿的‘導火索’,旋光教派的‘三隻手’……這也就意味着,鴉殺盡在追殺邪術師時,不僅有可能被其他教派報複,甚至在追殺過程中,邪術師就可能獲得來自教派的支援。
塔瑪希就遇到過一次,他和塔諾慕追逐一群假裝成商隊的馬匪集團,從情報上對方最後隻有幾位普通一翼術師,但就在黑鴉大開殺戒的時候,他被近距離的灰狐铳械擊中。
灰狐铳械在廢土非常罕見,黑鴉最多就做過一些針對土制铳械的應對訓練,面對射速與動能遠超土制铳械的灰狐铳械,他隻來得及躲避要害,但尾椎被擊穿,整個人摔到地上,下半身徹底無法動彈。
他在敵人的大本營裏,癱瘓了。
铳術師沒有立刻射殺他,補了兩铳射穿他的手臂,然後他的手下馬匪将附近支援的塔諾慕抓過來。塔諾慕看見黑鴉趴在地上就不停哭喊,哀求放過他們,哀求留黑鴉一條性命,說她什麽都願意做……但铳術師隻是獰笑着将她扛在肩膀上回屋,将黑鴉留在泥地裏。
黑鴉剛才殺了弟兄,馬匪們怎麽可能舍得讓他這麽輕松去死?将他打成癱瘓,铳術師在屋裏爽的時候,其他馬匪也可以拿黑鴉慢慢折磨洩憤。
水銀木馬對那時候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她用鴉殺盡教派來恫吓,說出自己有預言術靈來利誘,哀求放過塔瑪希,但終究壓抑不住心裏的恐懼哭得梨花帶雨,然後她被铳術師狠狠扇了一巴掌,扇得臉都腫了,人也徹底懵了,身體失去所有反抗的力氣,任由自己被铳術師擺到桌子上。
她隻能依稀記得,铳術師一邊撕她的衣服,一邊罵道:
“那隻黑鴉死定了!”
“他會被他們折磨得哭喊想死!”
“他會死得無比難看!”
就在铳術師撕爛她短褲的時候,外面傳來踢踢踏踏的馬蹄聲。铳術師大罵誰在院子裏騎馬,然後轟的一聲,大門被灰棕色的高頭大馬撞開了。
水銀木馬唯一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這一幕。比她聆聽到四柱神的聲音更刻骨銘心,比她後來看見黑鴉刺殺自己時更念念不忘,仿佛騎着馬的塔瑪希不僅撞進屋裏,也撞進她的心裏。
隻見塔瑪希騎在馬上,他用四根長槍和麻繩将他和馬綁在一起,好讓自己不掉下來。他渾身滿是翻卷的血肉傷痕,鮮血浸透了他外袍,沿着褲管不斷滴血,他的烏鴉面具都破了一小部分,漏出明亮的瑩綠眼睛。
水銀木馬不知道他是怎麽在下半身癱瘓的狀态下反殺所有馬匪,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将自己綁到馬上。她隻記得,塔瑪希騎着馬撞過來,在铳術師拔出灰狐铳械之前,刺出長槍鑿穿铳術師的腦袋!
“我不會死!”
告死黑鴉的聲音,一遍一遍在水銀木馬的耳内回蕩:
“我不會死!”
沉默螺旋第十五層。
黑鴉伸手将水銀木馬壓在地上,高舉灰狐利刃,瞄準水銀木馬的腦袋,悍然刺下——
“我不會死。”
水銀木馬拿出一把袖珍銀色手铳,擋在自己臉上。
她平靜地凝視這張曾經是她的美夢,如今隻是她的夢魇的烏鴉面具:“除非你願意讓伊古拉跟我一起陪葬。”
黑鴉停住了手。
“别聽她的花言巧語!”伊古拉咳出幾口污血,喊道:“對付水銀木馬的唯一辦法,就是不跟她談判,直接殺了她!咳咳!”
“你别這麽大聲說話!”格溫第一次呵斥伊古拉,急得都快哭了,手忙腳亂用水療術靈治愈欺詐師的傷勢。
“塔瑪希,你是了解我的。”水銀木馬悠悠說道:“我不會用這麽拙劣的謊言來延長生命。接下來,我要将裏面的铳彈拆出來,你看好了。”
水銀木馬拆出袖珍銀色手铳的彈匣,反手一推,将彈匣裏的铳彈倒出來。
“你刺穿一顆铳彈來看看。”她說道。
黑鴉平靜看了她一眼,揮動灰狐利刃切開一個铳彈。
隻見銀色彈頭裏面有一個細細的凹槽,凹槽裏抖出一些宛如水銀流動的液體。
“那是我骨髓磨練出來的水銀粉末。”水銀木馬說道:“在我成爲觸覺後,我的骨髓就變成這種水銀。被我灌注水銀的個體,都會成爲我可以寄生的木馬。”
“格溫以前就是服用過我的骨髓,所以我才能降臨到她身上。不過你們在死城的奇遇,祛除了她體内的水銀,所以我才沒法控制她。”
“這種水銀铳彈,在擊中對方的瞬間,裏面的水銀就會沿着動能注射進敵人體内。”
水銀木馬揮舞了一下彈匣:“彈匣裏有17發水銀铳彈,但這裏隻有16發,你認爲我用掉的那一發铳彈,現在在哪裏呢?”
黑鴉左手死死捏住水銀木馬的肩胛骨,右手劃動灰狐利刃,将剩下的水銀铳彈全部毀掉。
格溫和伊古拉自然也聽到水銀木馬的話語,格溫在伊古拉體内翻找一下,幾乎是帶着哭腔顫聲回答道:“塔,塔瑪希先生!伊古拉先生體内,有一枚水銀铳彈!”
“看來我射得還挺準嘛。”水銀木馬微笑道。
“不用怕她,黑鴉。”伊古拉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幾乎快跪倒在地上,但他仍然說道:“她的靈魂……沒法轉移太遠。隻要我回到上一層,她就沒辦法……降臨到我身上……”
“你們可以賭。”水銀木馬握緊黑鴉的灰狐利刃,對準自己的喉嚨:“我的靈魂确實沒法逃離沉默螺旋。但我的觸覺範圍,到底是隻有這一層,還是包括整個沉默螺旋,你們可以賭一下。”
“當然,隻要你們将伊古拉運到地面上,我就肯定無法轉生到他體内。隻是他這個情況,真的能穿過十五層螺旋試煉嗎?”
“而且,在你們進入沉默螺旋後,你猜我那些屬下會不會進入沉默螺旋找我?”水銀木馬的手被灰狐利刃割出血,她恍若不覺,用殘酷猙獰的笑容看着黑鴉,仿佛被抵住喉嚨的人是黑鴉:“我能轉生的容器,真的隻有伊古拉嗎?當然,無論是不是,我都會優先轉生伊古拉閣下,然後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
“當我擁有伊古拉的外貌,伊古拉的記憶,伊古拉的術靈,我跟伊古拉又有什麽區别?”水銀木馬拉着灰狐利刃往下壓,刃尖刺穿她的皮膚,她露出一個可愛又可怖的笑容:“塔瑪希,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經過一番奇迹破壞,大廳早已污水四溢,酒液、血液、水液混合起來的暗色污水淌過地面。水銀木馬躺在污水裏,在她腦袋旁邊,污水倒映出一張猙獰的烏鴉面具。
“這一次,我會更加小心翼翼,更謹慎地發展四柱神教,更隐秘地掌握權力。我不會讓你發現,不會讓你爲難。你隻需要像過去一樣……”
水銀木馬伸出右手,撫摸那張被血污覆蓋無數層的肮髒面具,指尖卻輕柔地像是撫摸藝術品:“……繼續好好愛護柔弱的我。”
嚓!
黑鴉猛地一刺,将水銀木馬的右手釘在地上。水銀木馬嘤嗚一聲,眼角溢出淚花,語氣像是抱怨像是撒嬌:“好疼……”
“塔瑪希,你知道我最怕痛的,鴉殺盡的苦弱訓練我一次都沒撐過去……”她可憐巴巴地說道:“你如果弄得我太疼,我會逃到伊古拉那裏稍微躲一躲,等你消氣再回來……”
她這話說得就像是因爲闖禍怕大人生氣,所以先逃到鄰居家大姐姐裏躲一會的調皮小孩子。然而黑鴉隻感覺一股寒意從尾椎直沖腦髓,他幾乎無法壓抑自己的憤怒,咆哮道:“你就不能乖乖去死嗎!?”
“你用你的方式保護自己,我也在用我的方式保護自己。”水銀木馬笑道:“我不會死。”
她頓了頓,重複道:
“我不會死。”
“不過,你們也可以放我離開。隻要我離開沉默螺旋,而你們仍在試煉裏,那我也不可能轉生成伊古拉閣下。”她微笑道:“這個提議怎麽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