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是平緩的流金河,後面,是在**蓋的方圓蟬。
有時候,不傷害别人就沒辦法繼續活下去。
“你真理之門根本沒打開。”薇瑟說道:“你是唯一一名沒有放出流金河的術師。”
“隻要我們死了,流金河就會徹底斷流,而你也能逃出生天。”
“連他們這些傳奇術師都沒法封住自己的真理之門,”亞修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憑什麽能獨善其身?”
“但你就是沒有開啓真理之門,我看見了。”
“你就不懷疑自己看錯了?是術師都有真理之門,而成爲神火種子後就會勾動虛境共鳴,導緻真理之門無法關閉——”
“我不可能看錯。”薇瑟說道:“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薇瑟知道亞修沒有真理之門,其實是源自虛境裏的閑聊,亞修曾經自嘲過自己明明是聖域術師卻連一個能開啓真理之門的自主術靈都沒有。
不過,她也沒有說謊。
亞修轉頭看着她,她平靜地跟亞修對視,狐狸面具後面的眼眸泛起奇異的光。
“你是想先否定這個事實,降低我的警戒心,然後再找機會動手嗎?沒有這個必要。”她說道:“我跟你不一樣,如果我知道自己要邁向永恒,可不會非要拖着别人一起去。最後一程,我必須要獨自一人。”
“現在的結果不過是你活下來或者我們都活不下來,既然你還想繼續沉溺在錯覺裏,我又有什麽不能滿足你的呢?”
亞修斂下眼睑,嘲弄道:“我可不記得銀燈是什麽好人,是因爲将要死了,所以終于良心發現了嗎?”
“怎麽可能,”薇瑟也不生氣:“換作是其他人,我肯定會先殺了他以免他想殺我,然後堅持到最後一刻,等待一個未知的奇迹。”
“唯獨是你,我可以滿足你的所有要求。”她在流金河裏踩得水花四濺,一點一點地走向不存在的終點。
“爲什麽?我不是一直追殺你的複仇者嗎?”
“對,複仇者。”薇瑟仿佛想起什麽,“那你就盡情選擇你喜歡的死法吧,是想幹脆利落一劍殺了我不讓我感到痛苦,還是一點一點讓我受盡折磨痛苦而死?扼喉而死,破腹而死,斬首而死,還是分屍而死?雖然這個環境确實不适合處刑,但隻要你想一個人痛苦,你總能辦到。在殘忍方面,每一位術師都是天才。”
她抓起亞修的手,往劍柄上塞:“來吧,爲了你的遭遇複仇,爲了你的正義複仇,你是希望我徹底放棄反抗,還是稍微掙紮一下才能滿足你的欲望——”
“别鬧了,我又不是你!”
亞修大力撇開她的手,薇瑟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但立刻被眼明手快的亞修扶好。
“我可不會折磨别人。”薇瑟的聲音居然流露出一絲笑意,“我殺人的時候都會讓他們以爲隻是睡醒前的錯覺。”
“……你殺了多少人?”
“如果說直接動手,其實也沒多少。但如果說剿滅其他教派,摧毀夜降地面城市,設計讓敵對教派陷入不休死鬥,以及龍血修煉系統這些間接方式……”薇瑟平靜說道:“幾十萬也是有的。”
感受到對方手裏徒然增大的力氣,薇瑟斜眼看着他,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翹。她明明知道這裏應該說個謊賣個可憐才是最佳選項,但不知爲何,她就是想這樣肆無忌憚地暴露自己,跟其他時候的她完全不一樣。
哪怕在沒召喚錯覺術靈之前,她也已經學會隐藏自己,隻展現自己的聰慧,善良,親切,體貼,以及諸多美好的一面,仿佛毫無缺點。得到錯覺術靈之後,她連自己的名字都藏起來,在她叛出劫火神教之前,所有活人都會被她美好的已第一印象俘獲,仿佛她就是無垢之蓮。
但面對亞修,她卻迫不及待将她埋藏在地下那些盤根錯節的根系拔出來,放到光線下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但就是希望亞修能看一看。
亞修陷入沉默,他們不再說話,熬盡最後一點力氣在流金河裏跋涉。雖然沒有任何交流,但薇瑟卻仿佛能從體溫感受到亞修的想法——在走到斜坡前,他就會做出決斷。
越接近盡頭,流金河的阻力就越大,移動幅度也越小。每一滴流金河水,都像是巨鍾鳴錘,震徹他們的靈魂,擊潰他們的思緒。
更糟的是,他們已經知道走到斜坡也不會結束。失去終點帶來的誘惑,對他們的意志考驗越加嚴厲,每一個細胞都在催促他們趕緊放棄,順從曆史洪流,接受自己的命運。
然而薇瑟卻是越走越穩,雖然她之前差點被沖潰,但在那之後,她就再也沒受到流金河的影響。
她的意志就像是一塊璞玉,歲月越是沖刷雕琢,她的眼神就越是明**人。
亞修已經感到很吃力了,然而薇瑟一直拖着他前進。他看着銀燈的背影,仿佛能看到一個能抗衡曆史車輪的狂徒。
放在灰狐神代,她會跟那群傳奇并列,成爲探索極限的人間聖者。放在森羅廢土,她從千萬信徒裏脫穎而出,化爲颠覆世界的銀燈鏡主。
她不會爲自己傷害那麽多人而感到絲毫愧疚,她的這份逆流意志,意味着她活下去隻會繼續踐行自己的理念,朝着她想象的毀滅終末,一步一步前進。
她死了,流金河就會斷流。
她死了,故事将就此結束。
啪。
水花四濺,滴滴金水落到斜坡上,然後滑落。
時間沒有盡頭,但旅途會有終點。薇瑟牽着亞修,終于走到斜坡前。
這裏就是他們的終點。
她停下來,忽然轉身握住亞修的口蜜腹劍,迅速拔出來。整個過程裏,她一直在盯着亞修,似乎在期待什麽。
然而亞修一直平靜地看着她。對于互相知根知底的他們而言,劍刃已經無法影響他們的戰鬥了。
薇瑟感覺無趣,反手拿住刃身還給他。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劍尖恰好對準她的喉嚨,隻要亞修拿住用力一刺,她再快也反應不過來。
亞修握住劍柄沒有動,忽然問道:“我剛才不是賭輸欠你一件事嗎?你爲什麽不在這裏用了呢?”
“用在這裏可太浪費了。”薇瑟笑道。
那你想留到什麽時候?
亞修忽然回憶起伊古拉。在通過虛境通道離開血月的時候,他也硬是沒用願望讓亞修救他,到現在亞修還欠着伊古拉一個願望。
你們這些人……
他心裏歎了口氣,收劍入鞘。
“就算流金河斷流,方圓蟬也不會消失。”他說道:“它現在已經覺醒獵食本能,到時候通道裏隻剩下我一個,難道它就會吃飽放我走嗎?”
說到底,他們真正的威脅,不是流金河,而是方圓蟬。就像你不做作業作業也不會跳起來打你一拳,會責怪你的是爹媽和老師。
不解決方圓蟬,隻解決流金河,隻不過是給方圓蟬換了一個餐廳,但它該吃的還是會吃。
不過,這個理由,隻能說明‘可以’不殺銀燈。
銀燈沒有說話,靜靜看着他。亞修别過頭不看她,咬牙問道:“我說的不對嗎?”
“你說的很對。”銀燈輕聲笑道:“對了,你剛才不是問我,我爲什麽願意滿足你的要求嗎?”
“我想,就跟你剛才沒有選擇刺下去一樣。”她貼近亞修,仿佛想看他看得更清晰些,“都是出于相同的原因。”
亞修沒理會她,轉頭看向後面的方圓蟬。
他們走得很慢,所以方圓蟬已經快吃完手邊的存貨了。
灰狐時代的數十名傳奇,他們的名字足以代表整個灰狐時代。但在這裏,也隻不過能滿足方圓蟬幾十分鍾的口腹之欲。
雖然流金河水仍在時刻沖刷念頭,但至少不用逆流前行,亞修終于有多餘的算力來思考如何解決此刻的絕境。
打,是打不過,在流金河裏,方圓蟬幾乎是控制時間的神靈。
逃,也逃不掉。先不提蟬變倉能不能回去,但到達蟬變倉得穿過方圓蟬,然而方圓蟬似乎有将附近的人變成酸奶的能力。剛才順流而下的傳奇,也不是沒人想越過方圓蟬到達蟬變倉,然而他們光是路過就自動停在方圓蟬嘴邊了。
無論怎麽想,此刻都已經是絕路。亞修回憶自己《歐洛拉的術師手冊》裏出現過的道具,也沒想到任何能用的——主要是在術靈封禁的情況下,他根本沒法用出術師手段……
“說起來,”亞修忽然說道:“方圓蟬現在到底是術靈還是大法?”
“不需要二選一。”薇瑟說道:“作爲最奇特的存在,它在保留大法特性的同時,也具備術靈的施法性質。”
“我的意思是,它既然是術靈,而我們是術師……”亞修沉吟道:“我們有沒有可能支配它?”
但剛說完,他就搖了搖頭否定這個可能性:“想要支配術靈,至少要碰到術靈。但我們哪怕靠近,都會成爲它的獵物。”
然而薇瑟卻若有所思地盯着進食的方圓蟬。她輕輕撓着亞修的掌心,仿佛在擴散自己的躊躇。
亞修沒有問,等了片刻後,薇瑟緩緩說道:“我或許有辦法。”
“你應該還記得,我的血,不是紅色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