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被傷害夠,就用一對手,痛快地割開……”
一夜未睡的伊古拉長長呼出一口氣,直接跳下床就要往外走,但他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下來。
“我這麽着急幹嘛?他死了不是更好嗎?”
伊古拉搖搖頭,按照過往的習慣回去浴室泡澡。隻是他這次完全沒有往日泡澡時的舒适輕松,泡了一會兒就匆匆擦幹身子,然後去刷牙準備發動啓示術靈。
但勾動啓示術靈共鳴的前提是保持心情自然平靜,而伊古拉現在心裏一團亂麻,他對此根本沒抱希望。但不知爲何,啓示術靈還是發動了,牙膏白沫在鏡子裏留下一行字:
「不要太驚訝」
驚訝什麽?
難道亞修真的死了?
伊古拉心裏一陣冰涼,昨天看見傑拉德這麽關注亞修,他便意識到這位獵人隊長是沖着那位不着調的邪教首領來的。
雖然押送犯人、協助監獄布置血月審判也屬于獵人的工作内容,但絕不至于出動執法大隊隊長。以傑拉德的地位,他完全可以拒絕他不感興趣的工作,因此他來碎湖,必然是有人引起了他的興趣!
如果僅僅是這樣倒罷了,大不了就是亞修犧牲一下皮囊。但伊古拉還意外知道,傑拉德這種人是擁有法律豁免權的!
在血月國度,法律是神的意志,規矩是神的欲望,不可違反,不可違背!隻要你被證實犯罪,哪怕你是常務秘書,凱蒙市長,千金豪商,都必須依法審判,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伊古拉至今都忘不掉,十三年前他在撫養所裏觀看一年一度的全國血月大審判時,光幕裏那個表情恬淡的優雅男人被行刑者撕成碎片!
那個男人,是傳奇術師‘沉默演奏家’泰爾斯·歌爾多!血月國度近百年的傳奇!四翼完全展開,幾乎觸及神靈領域的術師!
然而哪怕是這樣的強者,作爲違背法律的代價,依然要承受審判鐵錘的懲罰!
也是從那天開始,伊古拉徹底确定自己的發展路線。
在血月國度,真正的強是洞悉規則、利用規則、支配規則,不然就算你力量再強,在神靈制定的法律面前也隻不過是稍微強壯一點的蝼蟻!
但在多年的‘保險契約員’生涯裏,伊古拉卻意外得知,有一部分人擁有法律豁免權——就算他們做出違法行爲,法律也不會制裁他們,相反議會和教會還必須保護他們,控制輿論,平息風波。
這些人數量極其稀少,而且必須具備兩個條件:第一,必須是血聖族或者月影族;第二,必須擔任重要職務!
前者很好理解,血聖族和月影族是血月極主的偏愛種族,大多數優待都會落到這兩個種族上,沒有什麽人會不滿——不服你就考啊,任何種族通過考核都能轉變爲血聖族或者月影族,研究所和教會每年都會招募新族人呢。
後者這個‘重要職務’就有些說法了,因爲在大多數普通人看來,政務廳的市長、議會的議員才是重要職務,但實際上并非如此。
血月國度最重要的三大機構,分别是擁有執法權的‘狩罪廳’,負責鎮壓各地深淵的‘戰區’,以及管轄所有撫養所、專營婦産醫院、負責統計人口的‘至愛教會’。
教會主教,戰區統領,獵人隊長,便是最重要的三大職務。
其中教會主教必定是月影族,戰區統領隻能由血聖族擔任,至于狩罪隊長則是兩族皆可,因此擁有法律豁免權的便是這三類人!
傑拉德·威斯敏斯特,正是可以無視法律的特權階級一員!
也就是說,就算傑拉德跟亞修兩個人進寝室,然後隻剩他一個人出來,傑拉德也不會受到任何懲罰,甚至可以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不過,監獄裏很多人都覺得傑拉德應該隻是跟亞修叙叙舊,大不了兩人進行一下友好的切磋交流——亞修不能還手的那種——然後就過去了。
畢竟亞修在監獄裏就是死路一條,傑拉德沒有任何必要爲了這個待死之人損害自己的名聲。說句不好聽的,殺了亞修隻會髒了傑拉德的手。
伊古拉本來也是這麽覺得,但他睡到半夜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事重點根本不是傑拉德願不願意,而是他能不能——傑拉德爲什麽要求跟亞修住在一起?他在判斷亞修有沒有讓他犯罪的價值!
那時候伊古拉就感覺亞修完蛋了,就憑亞修這低情商的口才,尚未發育完整的大腦,嬰幼兒級别的表情管理,傑拉德說不定一個看不順眼就砍死他了。
不過這不是很好嘛,許願死了,他也沒必要實現亞修的願望了……
就在伊古拉一邊說服自己一邊走進餐廳的時候,他看到一副難以想象的畫面:亞修跟傑拉德在面對面吃早餐,甚至還有說有笑。
亞修似乎說了一個很爛的笑話,又拽又冷酷的白發獵人居然哈哈大笑起來,聲音分貝甚至超出了《公共場所管理規定》,換成死刑犯肯定直接被芯片禁言了。
“啊,伊古拉,這邊!”亞修一眼就看到伊古拉,舉起手招呼道。
别的時候不見你眼神這麽好……想躲在一邊觀察情況的伊古拉被迫無奈捧着早餐走過去,“兩位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嗎?”
“好,非常好。”傑拉德說道:“這裏的住宿環境比我家裏還好,不過我已經多年沒睡覺,幸好有亞修在,不至感到無聊。”
“哦?”伊古拉揚了揚眉毛。
“昨晚跟傑拉德玩得很晚,”亞修聳聳肩:“好久沒玩得這麽盡興了。”
玩?伊古拉與附近的人露出微妙的表情。
“要不你再住一晚吧,我給你反敗爲勝的機會。不過你需要改改自己猴急的習慣,我昨晚都還沒用出全力,你自己就将自己弄沒了。”
附近的死刑犯表情越加詭異起來,看向傑拉德的眼神也變了顔色——傑拉德在亞修面前居然不堪一擊?
嘶,‘邪魔’亞修居然恐怖如斯!
“不了不了,市裏在催我回去了,我這次來監獄其實就當做休假,再不回去工作廳長可就要找我麻煩了。”
這時候傑拉德等人似乎都收到一條信息,正在餐廳用餐的血狂獵人同時站起來,傑拉德揮了揮手:“船已經到了,那下次見了亞修。”
“這麽快就走了嗎?一路順風,有空記得給我寫信啊。”
“沒問題。”
等血狂獵人們離開餐廳,死刑犯紛紛用尊敬的目光注視亞修。
居然能跟獵人隊長傑拉德建立起深厚友誼,‘黑獸’做得到嗎,‘鑽石’做得到嗎,但‘邪魔’亞修做得到!
他們可是知道亞修是傑拉德親手抓回來,但僅僅是睡了一個晚上,傑拉德居然就這樣被亞修征服了!
怪不得能成爲四柱神眷顧的聖徒,怪不得能成爲近百年來唯一一個在血月國度裏組建邪教的狂人!
不愧是亞修·希斯,輕易就做到我們做不到的事!
悄無聲息間,‘邪魔’亞修已經成爲碎湖監獄裏令人敬畏的死刑犯王者——雖然也還是死刑犯。
伊古拉直接将亞修拖到觀海天台,這時候載着血狂獵人們的運輸船剛剛離港,破開碎湖的風浪往北航行,不少早起的指間鲨十分活躍地用牙齒問候船身,陽光落到它們的鱗片上泛起瑩瑩閃光。
“你昨晚跟他玩什麽?”
亞修微微一怔——你第一個問題居然是這個?
“還能玩什麽,當然是打牌啊。”
“打牌?”伊古拉懵了一下:“打什麽牌?”
作爲極度發達的奇幻社會,血月國度自然也是有撲克牌的,雖然細節上有些不同,但也是大同小異。亞修發現這裏沒有‘黑傑克’的21點玩法,修改了一下教給傑拉德,兩人便玩了一晚上的黑傑克。
傑拉德雖然很快就學會了,但他打法意外得很激進,經常不小心就爆牌了,亞修便虐了他一晚上。
伊古拉聽完這個玩法也是眼前一亮:“不錯的遊戲,要是讓賭場知道,肯定是能成爲風靡一時的賭博遊戲……不過傑拉德沒打算對你怎麽樣嗎?我還以爲他是故意沖着你來的。”
亞修看了看伊古拉:“你在擔心我?”
“當然,你可是還欠着我一個願望。”伊古拉平靜說道:“你死了我找誰要賬?這世界隻有我欠人,沒有人能欠我。”
“果然,就算一個人再孤獨,也總有人會牽挂着他——譬如稅務和債主。”亞修吐槽一句,接着說道:“是席林教授拜托他前來殺了我。”
“什麽?”伊古拉震驚:“席林居然……那你是怎麽逃過去的?如果傑拉德想殺你,整個碎湖監獄沒人能保護你!”
亞修自傲說道:“那當然是憑借我真誠的眼神、善良的内心以及滔滔不絕的口才了!”
“别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我沒開玩笑!我真的是跟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然後他就放棄殺我,還跟我打了一晚上牌。”
伊古拉看了亞修好一會兒,确認後者沒有說謊,臉上的表情徹底繃不住了。
一個活了一百多年的三翼血聖族,居然被亞修輕而易舉就說服了?
難道亞修你也是心靈術師?不然很難解釋你怎麽掌握了一門能控制聖域強者的催眠術。
又或者這是四柱神的威能?能讓亞修無形中改變他人的意志?
伊古拉看着即将消失在海平面的運輸船,忽然想起什麽:“你說,傑拉德跟你玩了一晚上黑傑克,而且是輸多赢少?”
亞修聳聳肩:“是啊,沒想到傑拉德這麽弱。”
伊古拉想說什麽,但還是閉上了嘴。
按照他的看法,黑傑克的玩法雖然千變萬化,但對于一位三翼聖域術師而言,這點計算力根本不值一提,傑拉德理論上可以硬生生靠記憶力和算力,掌握敵我雙方所有牌面,甚至計算出自己的最優決策。
哪怕他第一次接觸,也應該很快就熟練精通,不至于輸多赢少啊。
不過也可能是亞修很會玩黑傑克吧,伊古拉心想。
運輸船上,一群血狂獵人正在一起打牌。
“啊哈。”傑拉德揭開底牌,“剛好滿點,是我赢了,每人5枚白銀币。”
“不行,隊長你不許玩!”一名獵人搖頭說道:“你作弊!”
“牌是你們洗的,也是你們發的,我又沒用術靈,我作什麽弊?”白發獵人裝傻。
獵人忍不住罵道:“你的記憶力和運算力都比我們強,我們剛拿到牌你就将所有局面分析出來了,我們怎麽可能赢啊,你簡直就是用聖域能力碾壓我們!”
“好吧好吧,不玩就不玩。”傑拉德吹了聲口哨,走到旁邊欄杆處,透過玻璃幕牆注視逐漸遠離的碎湖監獄。
一名瘦弱的獸人獵人走過來。他跟大多數獵人都不一樣,瘦弱,矮小,驟然一看還以爲是哥布林。
然而他跟傑拉德一樣,都有一雙紅寶石般的血瞳。
“隊長,我很好奇。”他倚着欄杆,問道:“亞修·希斯究竟做了什麽,居然能讓你放過他?”
傑拉德笑道:“巴斯,你怎麽就知道我是爲希斯而來?”
“你又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了。”巴斯說道:“執法隊長往往就是經常違法的人。你别以爲我不知道威爾議員暗殺案是誰做的,隊長你每次想做些什麽,整個狩罪廳都得幫你擦屁股,明明走一下程序也不麻煩……”
“不過,這是極主賜予你的職責,想必有祂的深意。”
“所以我才好奇,因爲你有太多誅殺亞修·希斯的理由了,光是四柱神教教主這一點就足以讓你出手。而且你應該是得到了什麽情報,認爲希斯仍存在危險性,所以才特意來一趟碎湖吧?”
傑拉德悠悠說道:“果然,還是自己人用起來舒服,洞察力高又聰明。相比起來,艾蜜是真的不行……”
巴斯揚了揚眉毛:“隊長,你一句話就違反了性别歧視、種族歧視等規定,而且涉及挑起血月兩族的矛盾。要是讓别人聽到,凱蒙市媒體這個月也不用找其他新聞,就隻對你口誅筆伐都能填滿版面。”
傑拉德笑了笑,轉而說道:“至于亞修·希斯……你說很對,他有太多讓我動手的理由了,譬如他看的是我最讨厭的戀愛漫畫。”
“所以他做了什麽,讓隊長你回心轉意?”
“他什麽都沒做,或者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沒有動搖我。我之所以放過他,是因爲得給某人一個面子。”
巴斯一怔,“……還有人需要你給面子?”
“當然有。”
傑拉德看向遠處即将消失在視野裏的碎湖監獄,回憶起亞修寝室裏那套藏在床底下的烏鴉制服,以及亞修血液散發出來的腥甜味。
“我聞到了無色源血的氣息。”
“同是四大研究所出來的同胞,我可不敢搶新族人期待已久的祭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