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并不認爲自己真的要用到這三座奇觀,更直接點說,他根本沒想過亞修先生會拒絕至高的心意。
不過,當劍律看見亞修居然真的拒絕後,他反而能理解至高爲何不惜一切也想得到這個男人——亞修本人的價值并不亞于至高虛翼。或許連亞修自己都沒意識到,像他這種将世界視爲跟自己平等存在的術師是多麽稀有。
或許也可以稱之爲無謀者的狂妄,但如果沒有狂妄的術師,這個世界可能連神主都不會誕生。劍律非常敬佩第一位盜取世界秘域的神主,哪怕她已經消逝在曆史長河裏,但正因爲她越過了界限,才有現在繁茂的術師文明。
就像他的主君繁星至高,正因爲她千方百計弑殺了源天使,術師文明才能邁入下一個偉大時代。
可惜,「自傷之獄」對他不起作用。
劍律這三座奇觀,分别是「苦海之界」、「悲哀之幕」、「自傷之獄」。
「苦海之界」與劍雨池連成一體,徹底隔絕秘域内外;
「悲哀之幕」是完美防禦,将敵人的攻勢轉換成法劍;
「自傷之獄」則是悄然滲透敵人的靈魂,提煉出足夠的負面情緒,鑄就出一柄無法抵禦的劍刃。
在他們與法劍交鋒的過程裏,法劍每一次破碎碰撞産生的聲光,都會滲透進他們的魂軀。雖然無法造成任何殺傷,但可以收集到他們的意識情報,隻要數量夠多,就能作爲「自傷之獄」的鑄造素材。
「自傷之獄」其實是可以抵禦的,但在劍雨池裏就變成了近乎無解的存在。劍雨池的雨,并不是爲了殺傷而存在,而是想貫穿天與地,将永遠分離的事物連接在一起……「貫穿」隻是表象,「連接」才是内核。
因此用劍雨池的雨與敵人的心鑄造出來的劍,便成爲「連接」的絲線,完美符合劍雨池的真意。這已經不僅僅是他的力量或者至高的力量,而是劍雨池在傾盡全力完成這一道奇觀,甚至連命運都爲之扭曲。
敵人越是掙紮,就越快鑄造出劍,受到的傷害也會越重,這便是「自傷之獄」的由來。
「自傷之獄」最大的缺點,是存在鑄造不出劍的可能性。劍律以爲自己不會遇到這樣的人,但眼前赫然就出現一位——其實亞修才是「自傷之獄」的主要目标,然而劍律卻無法從他身上提煉出足夠的負面情緒,鑄造出一柄能傷害亞修的劍。
難道他心裏沒有負面情緒……?
劍律心裏一邊猜疑,一邊再起掀起法劍風暴。「自傷之獄」不需要他額外操控,沒有人可以逃得出陰影之劍,無論她們逃得多快,該被追上也還是會被追上,因爲……
那些陰影,本就存在于她們心中。
索妮亞窮盡技藝,險之又險避開追逐着她的紫紅影劍與血紅影劍。一共九道琉璃劍,她、笛雅、薇瑟都是被兩劍追逐,隻有維希承受三劍的包圍。
雖然有點想嘲笑維希,但現在伸爪爪劍聖确實沒有任何餘裕了。剛才魔女的慘叫絕無虛假,甚至差點痛到昏厥,而且當影劍掠過她的肌膚時,索妮亞确實感受到近乎堕入深淵的寒意。
這絕不是半神所能承受的痛苦,甚至可能連心靈都會因此崩潰。
但是……
索妮亞不死心地斬出一道血月碎湖,然而身後的兩道影劍毫無影響。無法斬斷,無法消滅,觸之極痛,傷之心死,這簡直就像是……
劍姬側過頭,避開掠過發絲的紫紅影劍。看着上面流轉着如同蜈蚣扭曲舞動的紫紅幽色,她隐隐猜到魔女爲什麽會那麽痛苦了。
“我沒事了。”笛雅竭力掙脫亞修的懷抱,獨自引導兩道影劍逃跑,喘着氣說道:“這些劍是劍雨與我們的心靈共同鑄造的影劍,無法用任何方式抵禦,一旦觸及……”
她頓了頓,“……就像是你遇到了最恐懼最絕望的情況,會讓你痛不欲生。”
铮!
百道法劍,在淋漓劍雨的沐浴下,泛起冷傲的光澤。然而這些法劍并不是指向女術師們,而是齊齊殺向亞修!
劍姬等人如墜冰窟,血管仿佛凝結冰霜。
如果法劍攻向她們,她們雖然因爲影劍追逐難以騰挪,但大不了用聖域直接扛過去。但六翼天使敏銳覺察到亞修才是她們的最弱一點——沒有亞修的及時救援,魔女剛才就已經暴斃了!先耗光亞修的源力,無論對戰局還是對使命而言都是最佳的選擇!
更重要是,亞修還得護着菲利克斯與黛達蘿絲!
“放心。”亞修展開劍體壁壘,帶着兩個拖油瓶在空中騰挪回避,主動跟劍律周旋,盡量讓語氣輕松愉快:“我的源晶還多着呢,劍律交給我,你們先顧好自己!”
“我來測試!”薇瑟毅然說道:“讓福音監測我的情況!我就不信它連神靈都能殺傷!”
薇瑟忽然造出一面銀鏡,然後整個人都隐沒在鏡面裏,再讓鏡子避開灰銀色的影劍,隻用邊角輕輕蹭一下灰銀影劍的劍柄。
啪!
整面銀鏡轟然破碎,眼裏失去高光的薇瑟從裏面掉下來,眼看着就要被灰銀影劍與漆黑影劍貫穿,幸好最近的維希果斷沖過來狠狠将她踢飛,不僅躲開了影劍追逐,還讓薇瑟立刻從痛苦的麻木裏清醒過來。
“不用謝!”女仆一邊跟三道影劍周旋一邊喊道。
然而薇瑟連跟女仆計較的心情都沒有,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落水狗一樣,連聲音都帶着顫抖:“福音……有找到什麽線索嗎?”
“影劍流逝了約莫萬分之五。”笛雅說道:“雖然無法抵禦,但影劍接觸到我們也是會消耗的!”
“魂軀呢?”
索妮亞忽然問道:“魔女你剛才被蹭到一下,魂軀有因此受傷嗎?”
笛雅一怔,立刻意識到劍姬的想法:“沒有,隻是心靈……但那是絕對無法承受的痛苦!”
“如果我們無法承受,”紅發少女輕聲說道:“那真正無法承受的痛苦就會發生在我們面前。”
她們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正在跟劍律厮殺的亞修,雖然亞修可以用心獵絞碎法劍,但劍律自己也可以不斷制造法劍。更關鍵是,劍律能鑄造追逐她們的影劍,自然也能鑄造貫穿亞修的影劍!
笛雅雙手緊緊抱着手臂,小心翼翼在空中閃躲影劍,發色髒亂,表情恐懼,聲音四重奏鳴:“但,但真的好痛啊……”
薇瑟也沉默了,這個曾經毀滅世界視死如歸的狂徒,在這一刻如同普通女孩一樣軟弱。
維希看了一眼被法劍淹沒的亞修,又看了看追着她的三道影劍,女仆無可奈何一咬牙:“那就——”
“我來。”索妮亞平靜說道:“讓福音監測,看能不能找出降低痛苦的犯法。”
“劍姬!”“等等!”魔女與銀燈同時大喊一聲,然而索妮亞已經停下來,轉身迎向後面的紫紅影劍和血紅影劍。
她大概能猜到那到底是什麽痛苦,甚至還沒接觸,光是想想她就覺得難以忍受。
時間忽然變得緩慢起來,作爲劍術師的危機本能在極緻地爆發,腎上腺素近乎絕望地提醒身體趕緊逃跑,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逃亡……這對于索妮亞來說并不是好事,因爲她其實也很害怕,連魔女和銀燈都無法承受的痛苦,她肯定也承受不住。她隻是強撐着勇氣才沒躲開,或許下一瞬她就忍不住繼續逃避了。
她從來都不是什麽堅強的人,她也想懶洋洋得活着,每天過着奢華糜爛的生活,周遊全世界輕松快樂地活着……所以她不能逃,因爲唯一一個能陪她懶洋洋活着的人,正在等待她的并肩。
有沒有什麽可以鎮痛的奇迹……
索妮亞忽然想起什麽,在緩慢流動的時間裏,從口袋裏掏出一直都留着的煙盒。
如果實在承受不住,就抽一根,她心想。
紅發少女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感覺身體多了一絲力量,鼓起勇氣看着影劍貫穿自己的魂軀。
然而她看見的,是一個熟悉的背影。
紫紅影劍與血紅影劍穿過胸膛,透出後背,沒有流下一滴血迹,也沒有繼續穿透,沸騰的影劍凝滞在香煙的前方,炙烤着最爲強大的靈魂。
“你知道我讨厭這個的。”
亞修側頭看着索妮亞,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指了指她手裏拿着的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