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間書店,亞修瞥了一眼,視線在海報上停留片刻。
海報裏是一位端坐在高腳椅上穿着暗黑哥特服裝的神秘人,她低着頭,雙手提着一條鎖鏈,外貌看不出年齡性别。在她後面,是數百位坐在尖刺長椅上的幽靈巨人,幽靈們渾身潰爛,神色驚恐,無一例外雙手雙足都戴上了枷鎖,枷鎖的鎖鏈彙聚到一起,與神秘人手上的鎖鏈連接在一起。
「幽魂手冊:這世上總有無緣無故的惡,總有背道而馳的魔。」
亞修收回視線,心想這意外得還挺符合維希的真實形象,畢竟她真的有魂鎖神靈。
維希是壞人,是一頭披着人皮的惡魔,他心裏默念道。
失去四分之一心靈,亞修隐隐感覺自己丢失了很多記憶,其中關于維希的記憶更是全部丢失。
他直接忘了維希的一切,記憶裏關于她的痕迹全部被删除。哪怕亞修已經發現記憶裏出現莫名其妙的缺失,他也沒法将維希填充進那些破損的部分……更不知道她在自己的過去裏,到底扮演過什麽角色。
但他沒法說這件事,如果暴露了他在地獄裏出賣了四分之一心靈這件事,劍姬她們絕對不會允許他繼續在六重地獄冒險。他其實知道女孩們并沒有相信自己的發言,至少她們絕對不相信在地獄撿垃圾一點風險都沒有。
隻是亞修非要逞強,看起來也平安無事,所以她們才願意順着亞修的心意。
幸好隻有他能進入地獄,幸好出賣的是虛無缥缈的心靈,不然煩惱的就不隻是隻有亞修一個人了。
亞修不是不想依賴女孩們,除了心靈買賣外,他幾乎将所有真相都告訴她們。但有些事既然她們注定幫不上忙,說出來除了徒增她們的自責與煩惱,又有什麽意義?
六重地獄是必須要去的,關鍵時刻的心靈買賣也是無可奈何,而她們除了在現實裏惱恨自己無能爲力外,又還能做什麽?
在衆星囚籠裏,在那個追逐那列疾馳列車的夜晚,亞修已經将無能爲力這四個字翻來覆去咀嚼了一遍又一遍……如果真的可以依賴她們,亞修絕不會獨自犧牲感動自己,他不喜歡那些悲情的戲碼;但如果沒法分攤這份責任,那這份煩惱就應該獨屬于他,畢竟總不能他既要去六重地獄裏拼命,回到現實裏還得安撫劍姬她們的情緒吧?
亞修覺得自己就像是絕症病人,去地獄是跟死狂一起對抗病魔,回現實是要靠劍姬她們治療身心。
不過相比起出賣的四分之一心靈,維希才是亞修現在的煩惱根源。
因爲對維希的認知一片空白,亞修隻能從其他人那裏旁敲側擊維希的情況。除了劍姬以外,這兩天他還偷偷找了魔女與銀燈,但她們三人的态度出乎意料的一緻。
利用幽魂先知,可以。
玩弄惡魔女仆,也可以。
但信任維希,絕對不行。
魔女用福音神靈,幫亞修搜索了維希的過往履曆,哪怕隻是從幽魂手冊提煉出來的冰山一角,但裏面的罪行也足夠觸目驚心。
「殺生煉魂」是維希的修行方式,也是她最瘋狂的罪孽,要知道再惡劣的死靈術師也隻是殺人取屍,而維希不僅誅滅敵人,還會提煉他們的魂魄,利用他們痛苦時爆發的絕望能量作爲施法的素材,亡魂不僅沒法魂歸地獄,哪怕被折磨到最後一刻也不得解脫。
借用《幽魂手冊》的一句名言,「死亡不是絕望的結束,而是噩夢的開端。」
銀燈沒有跟亞修說太多,她隻是在跟亞修親昵的間隙提及一件小事:森羅末日以及她的犧牲,雖然主要原因是白鴿火貓青鳥三神,但這不妨礙她對維希充滿厭惡。
三神出于絕望想滅絕森羅,她無可指摘,但維希完全是因爲個人私欲前來奪取神靈,這個惡魔不僅推動了末日降臨,還差點在沉默螺旋十八層殺了她們兩個!
如果不是亞修能完全支配維希,再加上維希的價值确實極大,以及她幫助亞修許多,這三個條件缺失任何一條,銀燈都不會接受讓維希繼續活着。
“我不介意跟她一起侍奉你,”昨晚薇瑟将亞修抱在懷裏,聲音溫柔甜美,說出的話卻充滿凜然殺意:“但我的手永遠都會放在能瞬間誅殺她的位置。”
當然維希也不是隻有惡行,不然她也不會留在他們身邊。至少在亞修支配維希這段期間,維希确實幫助亞修不少,譬如地獄秘毒,譬如突破衆星囚籠的計劃,譬如半神晉升儀式……維希跟他的同生共死,并不比其他幹員少。
所以亞修的心情才會這麽沮喪。
管理維希的辦法很簡單,那就是将她當成一件危險工具看待就行,該用就用,沒用就毀滅掉,任何對她的感情都會成爲她腐蝕枷鎖的漏洞……她不是人,是無情的天災,是混亂的惡魔,是殘忍的同義詞。
從其他人的态度就看得出,亞修自己之前也是這麽管理維希的,警惕中帶着恐懼,雖然小心翼翼但同時又懷着同歸于盡的決心。這世上有些人,是你越了解,心裏的殺意就越濃郁。
但是,亞修失去了那些記憶啊。
警惕,忌憚,死決,這些複雜的情緒都跟記憶一起打包賣給死狂了。亞修心裏,隻剩下一種他不願意承認,但又無可奈何的單純情緒。
交通指示燈前,亞修輕歎一口氣,哈出一口白霧,随着人流穿過公路。
對面人行道有一間露天咖啡廳,亞修看了一眼,頓時揚了揚眉毛,走過去打了聲招呼:“你怎麽在這裏?”
菲利克斯手裏捧着熱咖啡,小口小口地飲,但似乎還是太燙了,她忍不住伸出舌頭吹氣。她擡頭看了亞修一眼,說道:“偷懶,不想走了。”
“你也經過這裏嗎?”
“嗯,”菲利克斯從海軍藍風衣拿出一張地圖,看了看說道:“你看,我跟你的搜查區域在這裏重疊。”
亞修點點頭,然後他看着外面在風雪裏穿梭的車流,不知道在想什麽。菲利克斯也沒有理他,鼻子動了動,聞到咖啡廳裏面的烘焙香氣,她張望一下便舉手說道:“來一份熔岩流心蛋糕。”
“這裏有甜飲嗎?”亞修忽然問道:“一點苦都沒有的。”
菲利克斯看了他一眼,“隻有甜牛奶符合你的要求……你是小孩子嗎?連咖啡都不能喝?”
“一份甜牛奶,一份熔岩流心蛋糕。”亞修一點都不介意被人說幼稚,坐在菲利克斯對面,手指輕扣木桌,左手撐着臉頰,呆呆看着飄零的雪花。
沉默了好一會兒,等飲品和甜品都上來後,菲利克斯忽然幽幽說道:“你如果不想談話,能不能去隔壁桌,這樣我還蠻尴尬的……”
亞修糾結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說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我其實真的不介意你去隔壁桌……”
“如果有一個人的三觀和行爲你都十分厭惡,發自内心覺得無法接受。”亞修用湯匙戳着熔岩流心蛋糕,說道:“但你不知爲何就喜歡上對方,你會怎麽做?”
菲利克斯雙手捧着咖啡杯,眼睛撲閃撲閃地看着他,一時間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