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緣不慌不忙地念了聲法号,接着微微笑道:“溫大家所說的無憂,老讷的确沒有聽說過,不過老讷在幾天前卻聽沈施主在寺裏彈過這首曲子,曲名并不叫《無憂》,而叫《不染》。”
“不染?”寥寥兩個字,帶來的意境卻是并不相同,若是說剛剛還以爲琴意中帶着一絲無憂無慮的感覺,倒不如用不染來形容,或許更恰當些。
溫暖哪裏聽過什麽無憂與不染,所有的話都是自己胡謅罷了,本想就這麽糊弄過去,可是看衆人的臉色,明顯更偏向沈昱一些。
忍不住哼道:“此曲明明就是春秋時的古曲,落到你手卻變成了不染,真是贻笑大方。”
不等沈昱開口,一直冷眼旁觀的曲幽卻是看不下去了,淡淡道:“溫大家說此曲乃春秋時期的古譜所載,那不妨把古譜拿來讓我們一觀,此事不就了然?”
“都說是古譜,老夫又怎麽随時都帶在身上?”溫暖搖了搖頭,看向曲幽的目光也不像先前那般炙熱。
“既然溫大家不肯拿出古譜,那也可将琴曲當着大家的面彈上一回,不說是十成,隻要有七、八成相似,奴家便信此曲爲無憂。”
七、八成?
溫暖雖說彈了幾十年的瑤琴,可是你讓他聽了一遍就把琴曲複述下來,這跟要他的老命又有什麽區别,自己先是一愣,接着憤然道:“曲仙子欺人太甚,老夫又怎麽能彈得出來?”
“既然溫大家拿不出譜,又彈不出曲,那奴家隻能相信此曲乃沈昱所作了。”
曲幽的話立刻得到大家的贊同,畢竟沒有憑據的情況下,溫暖憑什麽就說此曲名爲無憂?
沒有騙過衆人,溫暖臉上顯得有些氣急敗壞,狠狠地瞪了沈昱一聲,厲聲道:“沈昱,那你說,老夫彈的曲子又爲何名?”
“我不知道。”沈昱連想都沒想便搖了搖頭。
“你……”本以爲沈昱會跟自己一樣,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搪塞自己,誰料到沈昱居然幹脆地說自己不知道,反倒是讓溫暖有些啞口無言,呆呆地盯着沈昱一陣,重重地哼了一聲。
兩個人第一次對決就有些劍拔弩張的意味,場中的氣氛也随着兩個人之間火藥味的加重而變得濃厚起來,就在溫暖準備着再次上台的時候,了緣卻把他攔了下來,淡淡道:“爲了公平起見,二位施主上台之前,應該将琴曲的名字先寫下來,這樣對方隻要猜中便能加上一分。”
“好。”溫暖有幾十年聽琴的經曆,自然不會懼怕沈昱,反倒是挑釁般地看了沈昱一眼:“沈公子可敢?”
“禅師所言正何我意,不然的話,說不定還有更多的春秋琴譜問世了。”
這明顯是在嘲諷自己剛剛說的話,溫暖故意裝做沒聽到地轉過身,大聲道:“取紙筆來。”
片刻功夫,紙筆奉上,溫暖在左,沈昱在右,兩個人迅速寫下自己将要彈的下一曲曲目,交到了緣的手裏。
重新回到方台上,溫暖臉上的表情明顯認真了許多,似乎他也意識到自己雖然能彈出沈昱從來都沒有聽過的曲子,可是沈昱同樣也可以彈出自己沒有聽過的曲子。
眼下他隻能去賭,賭沈昱年紀太小,資曆太淺,做不出太多好聽的曲子,隻要他的曲子得不到衆人的認可,也是自己的一種勝利。
這一次溫暖彈奏的依然是一首冷門的曲子,此曲隻是流傳與京師一帶,很少在南方出現,諒沈昱年紀輕輕,肯定沒有聽過,所以溫暖自然放心大膽地彈了出來。
沈昱雖然沒有聽過這首曲子,但在場的衆人皆不是等閑之輩,剛聽個開頭就知道溫暖彈的曲名如何,心裏倒是齊齊替溫暖捏了把汗,萬一沈昱聽過這首曲子,豈不是先輸了一分。
坐在沈昱身邊的曲幽也聽出此曲的曲名,偷偷地瞄了一眼,見沈昱臉上的表情不變,心裏也拿不準他到底有沒有聽過,有心告訴他吧,又怕被别人聽到,心神正亂時,突然感覺好像有人碰到了自己的袖子,眼神一瞥,卻是沈昱。
沈昱臉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偷偷地沖着曲幽眨了眨眼睛,看他如此淡定的模樣,曲幽心中大定,自己果然沒有猜錯,沈昱的确聽過這首曲子。
曲幽信心滿滿地望着方台上的溫暖,就想看看一會他被沈昱識出曲子之後那般狼狽的模樣,以自己對他的了解,他肯定不會這麽痛快就承認的,但有他的字迹在先,諒他也無言可辯。
不多時,溫暖的曲子已經到了尾聲,當琴聲落下之時,照例又是一陣吹捧,溫暖得意洋洋地看着沈昱,不屑道:“念你年紀輕輕,老夫也不想落人口舌,此曲在士子之中流傳甚廣,想必沈公子一定能知道此曲的名字吧?”
此時,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沈昱的身上,有的興奮,有的緊張,還有的在埋怨溫暖不應該彈這麽簡單的曲子,這一分豈不是白送給他的。
對于衆人的目光,沈昱就像沒有看到似的,眼簾微微低垂,先是猶豫了一下,接着緩緩搖了搖頭:“小子不知。”
不知?
最爲驚訝的并不是那些擔心溫暖會輸的人,而是沈昱身邊的曲幽,剛剛沈昱明明是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自己還以爲他知道此曲的名字,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說不知道。
曲幽再也忍不住了,輕聲道:“昱哥兒,你再好好想想,此曲流傳甚廣,你怎麽能沒聽過呢?”
沈昱苦笑地搖了搖頭:“曲姐姐怕是不知,小子自幼家境貧寒,哪能聽到什麽琴曲,要不是書院有張瑤琴,怕是我這麽多年連琴都摸不到。”
曲幽一下便紅了眼眶,從沈昱的話中自己也能聽出來沈昱心中有多麽的苦,怪不得他連這種普通的琴曲都聽不出來,原來其中還有如此境遇。
一片寂靜中,溫暖輕輕咳了聲,淡淡道:“既然沈公子連這種琴曲都聽不出來,那我想咱們之間的比鬥也就算了吧。”
“爲什麽算了?”沈昱微微一笑,自信道:“我雖然聽不出溫大家的曲子,但我更有信心你也聽不出我的。”
“年輕人,不要太輕狂。”溫暖的臉頓時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