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命一點都不意外。
如果沒有自己的介入,霓虹泡沫經濟最終對金融系統産生的破壞,要等到五年後金融海嘯時才遮掩不住了。
有這麽長時間來進行消化,屆時仍然有數家百年老店、金融巨頭破産。
他可不相信問題一直沒被發現,隻不過身在局中的政商兩界,大概也隻能茫然無措地走一步看一步,想辦法壓制着消化債務、堵住漏洞。
現在不同了。陶知命指出了一條清晰道路的同時,自然也就給了宮澤喜二和橋本太郎他們順勢而爲的機會。
但宮澤喜二不這麽想,而是非常凝重地問:“情況有多嚴重?”
橋本太郎這才從公文包中拿出一疊厚厚的報告遞了過去,嘴裏說道:“隐藏在正式财務報表之外的債務,還有活躍于次級金融市場的債務,總規模也達到了近10兆円!”
宮澤喜二肉眼可見的手抖了抖,難以置信地問道:“有這麽多?”
要知道,在他們原本的計劃裏,要趁米國的注意力放在羅斯那邊的這兩年裏搞定金融系統的重組。爲此,除了财政資金,當時爲了來自民間的20兆円橋本太郎可是要求了明确的資金來源。
結果陶知命轉眼告訴他,這20兆円裏,他自己就能獨自承擔14兆円,也就是千億米元的規模。
但現在,又冒出一個近10兆円,這次從哪裏找錢?
宮澤喜二不是沒有預料到會有簿外債務,隻是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他控制了一下情緒就沉聲問:“這10兆円……是全部的規模,還是那些這次必須處理重組的目标所涉及的規模?”
他怕答案是後者,好在橋本太郎說道:“如果僅僅隻是那些已經無可救藥的會社,他們的簿外債務加起來倒是隻有4兆円多一點。”
宮澤喜二剛剛松了一口氣,卻聽橋本太郎繼續說:“但是差别不大。因爲這些簿外債務,大多都是通過次級金融市場,經過一層一層的轉手産生的多重債務。也就是說,每一筆這樣的債務之間,或近或遠的都存在牽連。最終,仍舊是會與各大主要銀行有關。”
陶知命靜靜聽着,三角債什麽的嘛。經濟形勢好的時候,借錢的人信心十足覺得還得起,放款的人沉迷在錢生錢的遊戲裏。
正規大銀行好歹還會有一套流程和手續去約束一下,各種民間借貸、過橋哪裏管這麽多?
所以别看這部分隻有近10兆円,但是它們不比大銀行公開報表上的債務,幾乎全都會成爲爛賬。銀行放貸給某些大會社的資金,對方好歹還是有許多資産可以進行處置的。而這些民間借貸,手續既然簡單利息自然就高。現在還不起了,許多人一跳了之或者一消失,從哪裏去把錢找回來?
會議室裏一時安靜下來,宮澤喜二皺着眉翻看了好幾頁之後就問道:“有應對的計劃了嗎?事情已經推進到這一步,隻能前進了!但這些新的債務,如果放任不管,會産生怎樣的連鎖反應,有研究判斷一下嗎?”
“當然!”橋本太郎卻看着陶知命,頓了頓才繼續說,“如果放任不管,計劃就會失控了。這不僅僅是金融系統徹底喪失信譽的問題,而是大量中小會社直接陷入死地、涉及大量普通國民就業的問題。”
陶知命隻是挑了挑眉,卻沒說什麽。
過去這麽多年裏,熱錢那麽多,但是利率條件最好、額度最高的那批,自然都被各大财團的核心會社拿走了。
就好比他陶知命本人,當年因爲能夠拿得出錢認購各大銀行發行的債券,就交換到了大量的低息貸款額度。
但是沒有實力、沒有人脈的大量中小企業,最便捷的渠道反而是各種民間金融會社。從他們手上拿到錢,在那個時候也容易,無非隻是利息高一點。
利息高一點怕什麽?泡沫時代人們的消費狂熱足夠支撐各種中小會社盲目生長了。
現在形勢一變,最脆弱的也就是他們。
陶知命知道這兩人擔心的是什麽。
别金融大整頓沒有先解決本質問題,卻因爲這些最脆弱的“受害者”被餘波幹掉,反而影響到了選票的基本盤。
要知道現在的金融系統整頓計劃裏,雖然會有巨頭倒下,但是頂層力量之間其實已經達成了默契。
三井、住友、三菱這些大财團别看表面上會很慘,拿出大筆資金解決自身問題,“被迫吞下”一些債台高築的金融企業背上更高的債務,導緻“數年内無法翻身”。但是這可是一個進一步擴張,近乎于壟斷市場的過程,屬于吃飽了先低調點休息會的階段。
所以,宮澤喜二和橋本太郎他們才有信心在這樣一番大改革之後,雖然短時間内會丢掉大權,但在野黨上來之後也絕對搞不定眼前的局面。
但近10兆円的這些簿外債務涉及到的千千萬萬中小企業就不同了。
他們的雇員規模雖然沒有大财團大,但是大财團底子厚、扛得住。而他們,風一吹就會倒。一旦因此引起無數普通人失業、生活陷入徹底的困頓,那麽幾年後橋本太郎再想要卷土重來,就平添了不确定的因素。
“……當初不是預估到了這裏面的情況嗎?爲此,還專門計劃了5兆円的财政資金,用于這種民間金融會社的壞賬消化。”宮澤喜二繼續翻看着,表情越來越難看,“這個數字,是那次秘密調查組評估出來的,怎麽會相隔近一倍?”
橋本太郎深吸了一口氣:“首先,當時秘密調查組調查的規模隻局限在幾家大的銀行。其次,距離那次調查到現在,也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了……我們都低估了民間資金的體量,還有過去幾年的瘋狂。”
宮澤喜二也覺得沒多大必要看了,合上了報告就問:“現在準備如何應對?”
就在這個時候,窗戶外面也隐隐的喧鬧起來。那些示威抗議的人,似乎終究是情緒爆發起來。遠遠的看過去,警察的數量更多了。
宮澤喜二鐵青着臉:“必須趕在議院投票之前,讓金融整頓開頭最重要的部分完成!要不然,他們一定會将現在的金融系統爛狀全部推到我們的頭上!隻有我們也确實給出了很大的魄力和處置手段,讓他們看到希望,甚至佩服我們的決斷,體諒我們的艱難,才不至于将這件事作爲武器攻擊我們!勢在必行,橋本桑,時間不多了!”
橋本太郎點了點頭,然後才看向了陶知命,平靜地問:“陶君,你有什麽想法?”
陶知命愕然看着他:“不會還想從我這裏找辦法吧?既然本來就有5兆円的預算,現在多出來的4兆多円不是問題吧?和三重野桑商量一下,再發行一批特别國債啊。要是我一口氣拿出20兆円,豈不是成爲衆矢之的?我的胃口可沒有那麽大!”
之前承諾的,他就可以一個人包圓14兆円。現在額外近5兆円,要是還讓他來出面解決,那豈不是真的要成爲霓虹金融系統的絕對一極了?
橋本太郎卻隻是說道:“這個情況,已經牽涉到各方的計劃能不能順利執行了。陶君,如果這個問題沒有一個妥善的解決方案,恐怕我們甯可将金融整頓的事情先擱置,等到數年後再解決!”
陶知命眼神一凝。
恐怕當年,就是因爲這些考慮,所以在野黨翻身之前他們才沒有第一時間想辦法解決金融壞賬問題,然後一直拖到了金融海嘯時吧?
現在,央行已經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地位,宮澤喜二他們已經有充分的把握将來一定能卷土重來,還要先擱置?
三井、住友、三菱他們是等得起的,畢竟他們之間的利益關系早已又深又密。
陶知命等得起嗎?
他更等得起,畢竟他手裏的錢大部分甚至是現錢。
危機時刻,手裏捏着現錢的,是大爺。
可是他突然發現了一點:橋本太郎他們是不是覺得陶知命的計劃總是一環扣一環,中間節奏突然變了的話,他承擔不起後果?
陶知命知道他們錯判了,對陶知命來說,如果登上個兩三年,無非是金融海嘯的時候無法做好充足準備,少賺一點。
情況突然之間麻煩起來了呢。
……
“這有什麽麻煩的?有實力的話,就答應他們啊!”
陶然亭裏,木下秀風聽完陶知命的介紹,頓時十分不解。
陶知命瞥了他一眼:“你搞清楚一點,解決那些民間金融會社的債務問題,能拿到手的可不是大銀行、大證券會社的股份,反而是一大堆壞賬。相反,隻要我答應了,像富士銀行這樣的龐然大物,有一部分債務反而有了着落,可以向我追讨。到時候,我還不還?還了,他們壓力減輕。不還,還談什麽幫他們解決這些新冒出來的債務問題?”
“……也是。”木下秀風回過味來,然後就很納悶,“不是說在未來的選舉方面,已經做好了充足準備嗎?這是個借口吧?隻是希望在議院正式對内閣不信任案投票前,他們能夠給出一份不會被肆意抨擊的施政答卷,就讓你再背上更多的包袱。”
“不止如此。”陶知命一邊抿着清酒,一邊想着,“到了要下場用真實的牙口吃肉的階段了,恐怕三井、住友和三菱也擔心我的胃口太好,實力太足。”
木下秀風愕然說道:“怎麽會?後續的計劃怎麽進行,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嗎?”
“計劃趕不上變化。”陶知命淡淡地笑了笑,“他們怕了。”
木下秀風呆呆地看着他。
這也确實。
他的“預言”能力太強,謀劃搞事情的能力也太強了。
現在不僅整個霓虹政經大局在按照他的建議走,更有血淋淋的實際案例在那裏。
木下秀風仿佛聽到了崛川信彥一聲聲的哀嚎:我好慘啊!
想到這裏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擔心地問:“那你準備怎麽辦?”
不說别人,他木下秀風的利益是徹底和陶知命捆綁在一起的了。
現在其他各方都希望陶知命出面解決這個問題,讓他先出點血,背個新包袱,陶知命會怎麽決定?
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金融系統整頓的計劃真的先擱置個幾年,那影響可就廣了。
陶知命想要在霓虹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财團,在霓虹這種經濟生态裏是勢必需要一家作爲核心的大銀行的。
如果得不到這個機會,那麽等米國财團從羅斯那邊吃飽喝足了、精力緩過來,陶知命肯定不會有現在這麽輕松。
陶知命擱下了酒杯,輕笑道:“他們本身就是即将到來的金融大整頓的目标,肯定不會在這種時刻去處理這些爛問題,也不方便出面。有餘力解決民間金融會社的壞賬,爲什麽不先消化自己銀行的問題?面對小股東的質疑,就算是三菱、三井、住友也不好回答啊。看上去,這個問題還真的隻有我來解決最合适。”
“可你不是說,這部分債務基本都是徹底的壞賬嗎?那豈不是要白白損失不少錢?”
誰知陶知命卻笑眯眯地看着他。
木下秀風心裏發毛:“你想幹什麽?”
“秀風大哥,最上優選和最上良品的事情,加快步伐吧。”
木下秀風跳腳了:“雖然現在廉價商品确實生意變好了,但你這是什麽意思?我還在熟悉這個行業!”
“又不是讓你出面。”陶知命嗤笑道,“而且,我可不會做虧本生意。”
木下秀風不以爲意,隻是看着他的笑臉,忍不住問道:“你又在計劃坑誰?”
陶知命無奈地看着他:“我是個好人,秀風大哥。”
……
“……這就是我從米國那邊的導師那裏,得到的最新消息了!”
大大的會議室裏,矮個頭的孫正義無人小觑。
他情緒高昂,張開了雙臂激動地說道:“絕對不會有錯!個人電腦行業即将迎來大爆發!現在,米國已經有很多所高校的研究團隊,從軍方那裏獲得了許可,能夠将過去一些絕密的技術進行民用開發!各位,我們不能落後啊,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孫君。”有股東忍不住問了,“但要進行你所說的計劃,需要的資金量實在太龐大了。可是現在霓虹的股市很糟糕,盡管我們是在米國上市的,但是融資方面,也沒有可能拿到十億米元級别的資金吧?”
孫正義信心滿滿地說:“這方面絕對不是問題!請相信我,融資的事,由我來解決。我需要諸位支持的,僅僅是真正認可這項計劃!這樣的話,軟銀就将脫離純粹軟件提供商的角色符号。而且,霓虹半導體行業現在處于低谷,正是我們可以進入硬件領域的機會!”
他振臂高呼:“我已經拿到了思科在霓虹的代理權,就從這件事開始!個人電腦時代的到來,網絡路由器僅僅隻是一個很小的環節。在我看來,NEC的PC-98系列是走不遠的。雖然現在它們被稱爲國民機,占據了霓虹市場的主要份額,但是個人電腦的未來隻可能是走另一條開放、統一的道路!所以,我們有很大的機會在英特爾和微軟的架構基礎上,後來居上!”
“……但是個人電腦領域,索尼和東芝也都在投入……”
“對這個領域,霓虹絕對沒有人比我更專業!”孫正義斷然反駁,但不知怎麽的,心裏卻浮現出陶知命的面容,頓了頓就抛出重磅消息,“兩年時間!兩年時間,順利的話,軟銀将同時在東京證券交易所上市!現在的霓虹股市,絕對歡迎一家潛力無限的科技公司吧?然後,軟銀在霓虹的上市,将得到陶會長的全力支持!深谷小姐,告訴大家吧。”
董事會的長桌旁,深谷梨子僅僅隻是微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大仇得報,心魔已除,她似乎也沒有之前那麽冰冷了。
陶知命是軟銀的股東,作爲他派在軟銀的董事代表,深谷梨子當然知道關于軟銀的這個新計劃,陶知命其實還不知道。
但她也不會在這裏直接駁孫正義的面子。
恐怕什麽融資的事包在他身上,他也是打着向陶知命尋求辦法的主意。
但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确實很有激情,有煽動力。
陶知命在霓虹是何等名聲?這些股東似乎這才想起來,行走的金融之神也是他們軟銀的一大股東。
如果軟銀真的能夠在霓虹也上市,那麽現在惶惶不安的股民們,絕對會跟随陶知命的腳步。
隻要陶知命肯爲軟銀站台,看好軟銀的新計劃。
于是在後面的投票環節,看到深谷梨子毫不猶豫地贊同,其他小股東就徹底地放下了心來。
董事會結束後,孫正義将深谷梨子請到了辦公室,客氣異常地說道:“真是非常感謝深谷小姐的支持!要不然,這樣大膽的計劃,恐怕要花更多的力氣去說服大家。”
深谷梨子也隻是坦然回答:“會長大人說了,我隻是作爲代表,出席必要的會議。至于孫君怎麽經營會社,他是不會幹預的。”
孫正義感慨道:“陶君真是一個最好的投資人了!對了,深谷小姐,關于這個新計劃,我也想與陶君再探讨一下。在計算機領域,陶君是我極爲佩服的一個人。涉及到未來數年的盈利和分紅,希望能得到陶君的指教。”
深谷梨子有點意外:“孫君,您和會長大人是很早就認識的,可以直接聯系一下約一個時間吧?”
孫正義正色道:“既然陶君派您來擔任董事代表,當然還是由您向陶君約見合适!這也是履行您作爲董事代表的職責,對吧?”
深谷梨子笑了笑。
陶知命把她從米國召回來之後,對她未來的安排可是與前原玖美奈一起搭檔執掌長信銀行。隻不過現在長信銀行的整頓重組還沒進入實質階段,于是她就先作爲陶知命的董事代表,關注蟠桃會米國辦事處的工作之餘,在他投資的諸多會社中關注一下業務。
而孫正義不直接聯系陶知命,自然也有考慮到如今地位懸殊的原因。
别看他是霓虹新銳科技會社的會長,但陶知命如今的影響力哪是他能比拟的?
既然深谷梨子來了,他摸不清楚陶知命和她的關系,也不好越過深谷梨子直接與陶知命聯系。
要不然以孫正義的臉皮,真有需要哪裏會在意這個?
于是深谷梨子就欠了欠身:“我明白了,會盡快向會長大人彙報,請他安排時間的。”
果然孫正義打蛇随棍上:“聽了我剛才的闡述,您也認可機不可失吧?方便的話,是否現在能夠先打電話聯絡一下?我想盡快啓動籌備事宜。這樣,才能趕上米國那邊一些研究團隊的研究成果出來的時機,第一時間拿到最先進的技術成果。要知道過去的軍用技術已經在去年初的戰争中被證明了成熟度,民用化的研究不會花費太多時間的。”
深谷梨子看他這麽說,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拿出手提電話聯絡陶知命。
孫正義雖然心裏有底,但他更大的目标并不是所謂陶知命的指教,而是進行這項龐大計劃所需要的資金,因此還是很關注陶知命的反應。
現在霓虹的經濟形勢不好。雖然他知道陶知命被譽爲“行走的金融之神”,一定不至于因爲霓虹金融市場和不動産市場的慘狀有什麽損失。但既然經濟形勢不好,投資都是相對謹慎的。
如果他那裏不行,孫正義想着恐怕隻能多往米國跑幾趟了。
聽深谷梨子如實介紹了一下今天董事會上的計劃,然後就見她轉了轉頭說道:“是的,孫君就在我旁邊。”
孫正義精神一振,做好了接聽電話的準備。
果然,深谷梨子将手提電話遞了過來,孫正義立刻笑容滿面地打招呼:“久違了啊,陶會長!”
電話裏,陶知命的聲音也滿是笑意:“真巧,我也正想約孫君見一面呢。要不就今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