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中的陶知命悠哉悠哉,但剛剛在10月的正式選舉中穩定了位置的海部俊卻緊鑼密鼓地開始進行最重要的行動。
陶知命所說的四步棋,第一件已經早就開始溝通意向了。
隻剩下最後答辯的經濟學準博士林栖羽,現在隻是大使館的一個“編外雇員”,也就是臨時工。她能在這裏協助一些接待、聯絡工作就頂天了,但因爲身份特殊,這一天竟被請到了大使的辦公室。
“楊大使,王參贊。”林栖羽進了門,問候完就有點疑惑地站在那裏。
随後王奕親自爲她倒了一杯茶,讓林栖羽頗有些惶恐。
“小林啊,坐。”楊振華和煦地笑着,見她坐下了就問道,“小林啊,明年3月,就畢業了吧?”
“是的。”
“好!”楊振華聲音渾厚,感慨地說道,“聽說你學成報效國家的心志堅定,我和小王都很贊賞。小林啊,這半個多月你的表現我們都看在眼裏。我跟領導也彙報過啊,你是海外留學的高端人才,願意回國的話,特事特辦。根據人才引進的政策,領導希望我能将你留在部裏。你的意見呢?”
林栖羽想起那天陶知命對自己分析過的話,立刻回答:“隻要能發揮我的作用,國家安排我到什麽崗位都可以。”
楊振華和王奕對視一眼, 滿意地笑着點頭, 随後就說道:“好,那我後面就安排辦這件事。按照現在的政策,你的人事關系挂在部裏,享受副處級待遇。到時候回國經過三到六個月的培訓, 就選派到駐霓虹大使館, 先從三等秘書做起。期滿考核合格,升任與職級匹配的二等秘書。”
林栖羽有點忐忑:“領導……我現在工作經驗還不豐富, 讓我從最基層的随員或者文書做起更合适吧?”
“哪裏的話!全國現在一年才多少個博士生?何況是東京大學的博士!”楊振華語重心長地說道, “不要妄自菲薄嘛。況且要論工作經驗,你在陶先生身邊作爲秘書, 實習期間參與了東京和香島很多大項目的策劃和監督工作, 我們都相信你能扛起重任!”
聽他提到了陶知命,林栖羽想了想,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我一定不辜負組織上的信任!”
她回答得有模有樣,楊振華看了看王奕, 後者就斟酌着問道:“小林,當初你到大使館毛遂自薦的時候,說是陶先生建議你來的。他還有沒有說什麽?”
“他說……”林栖羽看了看兩個領導, 覺得陶知命的用意也許就是讓自己轉述一二, 因此頓了一下就說道,“他說,霓虹現在的經濟形勢, 哪怕純粹從學術角度而言, 也是一個絕佳的觀察樣本。他希望我能在霓虹多留幾年, 将來總結霓虹針對現在經濟局勢推出的政策,會有什麽經驗和教訓。”
聽上去有點陶知命想讓她留在離他更近的地方的意思,但楊振華和王奕自然不會多想。
楊振華斟酌了一下, 也說道:“實不相瞞,領導也囑咐過我們駐霓虹使館, 說要和陶先生自然、合理地建立起直接聯系, 但不要給他在海外的經營制造什麽阻礙。”
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林栖羽:“既然你能在他身邊擔任過秘書,他又建議你到使館來, 恐怕是有深意的。領導提醒過我,關于陶先生的事,是樞海那邊特别決定的。”
林栖羽心中一震,有點不敢相信地看着兩人。
陶知命不是一直主要隻是在内地之外發展業務嗎?怎麽會直接引起樞海裏的大人物的關注?
楊振華從桌子的一側拿出了一份資料遞了過去:“現在, 我們和霓虹一方重啓了關于援助和貸款的事項,這是他們給出的方案。按你現在的身份, 本不應該看。但特事特辦, 霓虹這邊明确提到了,下一步有很多工作是需要陶先生承擔去做的。因此, 你幫着看看,陶先生之前應該對你說過什麽吧?”
林栖羽有點懵:“我和陶總也有快一個月沒聯系過了……況且我現在還沒經過組織的審查……”
王奕溫和地笑了笑:“看吧, 沒事,這也隻是談判的初稿而已。”
林栖羽這才忐忑地站起來,接過了這份方案,認真看起來。
方案是霓虹這邊提交的, 自然全是霓虹語。内容,是關于未來三年的霓虹對夏援助與貸款方式、額度和具體要求。
辦公室裏安靜下來, 隻有林栖羽過一會翻翻書頁的聲音。
楊振華喝了一口茶, 王奕看他杯子空了, 起身過去拿暖水壺, 幫他添了一點水。
兩人一起靜等林栖羽看完, 發表一下意見。
國内從一種經濟制度轉爲去摸索另一條道路,林栖羽這樣在霓虹留學,又以金融和不動産作爲切入點,将宏觀經濟作爲博士研究課題的人才,确實是很稀少的。
而這半個多月,楊振華和王奕雖然隻是默默關注林栖羽的表現,但關于林栖羽的檔案信息,早就報到了國内去進行調查。
各方面都無可挑剔,難得在這燈紅酒綠的東京,還一直保有一顆赤子之心。
而陶知命……雖然楊振華和王奕都不知道樞海裏的首長們爲什麽信任他,但那隻說明陶知命一定承擔了非常特别的使命。
更何況,田中榮和海部俊一起來參加招待會, 随後又與陶知命一同離開。之後橋本太郎的秘書曾聯絡過楊振華, 直言陶知命會作爲霓虹與夏國恢複經貿往來的一個特别橋梁。
對于這樣一個在霓虹出生長大的夏裔,在這麽年輕的年紀裏能走到這樣的層次,楊振華和王奕都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這樣的人, 不可能是首長們安排、扶持起來的吧?
而如果之前素無接觸, 他又憑什麽得到那樣的信任?
看她看完了這份方案,坐在那皺眉凝思,楊振華笑着說:“大膽發表意見。就算陶先生沒有提過這方面的事,你也可以憑你所學到的,看看這裏面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林栖羽緩緩點了點頭,随後先問道:“領導,我查過資料。過去十年裏,建交後霓虹就已經有兩批對夏國的援助和貸款,投資額也不小。過去的方案,和這次一樣嗎?”
“基本一緻。”楊振華認真地點頭,“過去援助,超過90%都是以貸款的形式進行的。貸款的規定,就是夏國必須引進霓虹的設備。除了無償的部分,這些貸款因爲是援助性質的,所以利息很低,還款的期限也比較長,40年,還有10年寬限期是不用還利息的。”
“過去也是以米元計價的?”林栖羽竟有點咬牙切齒了。
“米元是國際通用貨币,這裏面有什麽問題嗎?”
林栖羽回想了一下自己從書本上學到的知識,又想了想自己這幾年受陶知命的影響所認識到的東西,歎了一口氣:“問題大了。第一批貸款,再過兩年就該開始還了吧?”
“沒錯。第一批貸款從79年到83年,一共有3309億円。第二批是從84年開始的,到現在有4700億円。”
“……我來算個賬吧。”
林栖羽一伸手就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支筆,竟是随身有帶着,然後還摸出了一個小本子。
她一邊在上面寫寫劃劃,一邊說:“借的時候,借的是霓虹円,但是以米元計價。可是第一批借的3309億円,當時的霓虹円和米元的彙率,最高超過了270:1,平均也有230左右。但是現在,霓虹円兌換米元,隻有140了。也就是說,這種政府開發援助ODA貸款,利息雖然非常低隻有1.5%。但是因爲彙率變化,這一批借的時候是15億米元不到,但還的時候,大概需要35億米元了……這裏還要考慮我們與米元之間的彙率。”
林栖羽越算越牙疼:“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們是不到2塊錢換1米元,但現在……是将近6塊錢。所以……我們大概需要當初3倍的錢,才能還清這批貸款……”
楊振華和王奕面面相觑,最後楊振華隻能默默說道:“米元計價,是政府開發援助貸款的通常标準。這些貸款,也确實對國内的基礎建設和技術引進,起到了幫助,帶動了發展。我們的底子,畢竟是太薄了。”
林栖羽也沉默不語,她不清楚當初簽署這些貸款協議時,有沒有人認識到貨币彙率變化帶來的成本風險,又或者是當時條件所限,根本也無力多提要求。
但是現在……她想了想就說道:“還不止如此。貸款中有相當大的比例的貸款項目要求限定向霓虹采購。這樣的話,我們可能多花了一些成本,而霓虹的企業已經賺回來一批。另外,要求我們引進霓虹的設備,其實也有一些問題……”
“你暢所欲言!”
“過去這十年裏,霓虹的制造業産能其實是過剩的,是必須要通過國外的市場來消化那麽多産品的。我們引進的隻是設備,不是真正的技術,反而将自己限定在了霓虹的生産标準裏。而霓虹這邊制造産能本來就在提高,國内的勞動成本也在提高,是必須向外轉移一些落後的産能來優化經濟結構的。過去十年很多霓虹的企業在我們夏國投資,就有這個原因。”
“我們當前隻有人力充足和成本低的優勢,需要學習更先進的管理模式,也需要引進附加值更高的産業。對他們而言也許是落後産能,對我們而言……”楊振華說到這裏,内心頗爲無奈。
林栖羽馬上點了點頭:“這些,我當然明白。但我是覺得,我們要明白霓虹這樣做,貸款給我們是爲了通過金融賺錢、給霓虹企業一些海外訂單和海外擴張的新機會,不是純粹爲了幫助我們。既然各有各的目的,那應該可以更……強硬一點談!”
“也就是說,你的建議是要考慮到彙率變化的風險。其他條件,也可以争。”
“沒錯。至少,借到的錢和還的錢,最好直接都是彙率比較穩定的米元,而不是借霓虹円還霓虹円,而以米元計價。霓虹円這短短四年多,升值了一倍,還款數目遠超當初預期,領導們肯定也已經認識到了,這當然可以作爲一個理由。”
楊振華微笑着點了點頭,随後看了看王奕就說道:“小林出國深造,沒有荒廢時間啊。”
“确實。”王奕也笑着,“小林,你還有其他建議嗎?”
“有。”林栖羽想了想,就大着膽子說道,“過去那兩批貸款就不談了,但後面的這些貸款,不能繼續沿用我們提出項目,霓虹審批通過的形式。按照我現在的認識……他們這不是援助貸款,而是投資行爲。我們當然可以繼續建設一些有利于兩國貿易的基礎項目,但不能全是這些。另外……”
她既然第一次得到了這個級别的官員向自己問建議的機會,幹脆敞開了說:“霓虹雖然現在資金十分富餘,但應該要立刻采取措施來擠壓金融和不動産領域的水分了。再過兩三年,霓虹的資金恐怕就沒有那麽多富餘的要通過國外來獲取收益。所以這一次,我覺得可以要多一點!當然了,前提是不能由我們單方面承擔彙率風險,至少要規定彙率風險超出某些區間時候的解決方案!”
“好,我記下了。”從林栖羽開始有條有理地發言開始,楊振華其實就已經在自己的本子上記錄着她的意見。
林栖羽見狀,把自己剛才算的那一頁紙也撕了下來遞過去:“那……我就不打擾領導們的工作了。”
楊振華含笑點頭,王奕又說道:“小林,你和陶先生有私交,也不用因爲你在大使館工作了就避諱什麽。他和霓虹内閣的高官們都交往密切,你去拜訪一下他,這樣的事情也是我們大使館很正常的工作。”
林栖羽會過意來:“是要我再去問問他對這些ODA貸款的意見嗎?”
“恐怕見到你,他自己就知道要說些什麽。”王奕歎道,“建議你到大使館來,作用之一應該就在這裏吧。”
“……我明白了。”
林栖羽點了點頭,還心情頗有些激動地敬了一個禮才離開,看得楊振華和王奕啞然失笑。
房間裏重新安靜下來,過了一會楊振華才看着自己記錄的内容,和她算出來的結果感歎:“是個好孩子啊。”
王奕沉吟着卻問:“這個陶知命……确實可信嗎?”
“小王!”楊振華加重了一下語氣,“首長們有指示,我們就不用節外生枝。”
王奕歎道:“他跟霓虹的政客走得這麽近,婚禮連米國那邊花旗銀行的總裁都親自來了。領導,您也看到了,外國人把這套市場經濟啊、金融啊什麽的,琢磨了這麽多年。我實在有點擔心,咱們不知不覺又掉到什麽坑裏。”
楊振華緩緩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看着外面,許久才說:“你是領導在這麽特殊的時期,專門派到霓虹來,着力要培養的新一代。摸着石頭過河,水裏有鳄魚,有碎石頭碎玻璃,河難道就不過了?我們争得到機會,守得住底線,這是最重要的。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個陶知命到底是什麽來頭,我們先把上級安排的任務做好,總有一天能知道的!”
“……我明白了。”王奕也站了起來,随後說道,“這次的談判,除了小林說的,還要把握一點。對于米國的态度,霓虹是準備怎麽來應對的。我們在米國那邊的同志,有消息嗎?”
楊振華轉回頭,露出古怪的表情:“老朱說,米國那邊的财團們,都在遊說阻止霓虹的行動。但是霓虹這邊反倒很有把握,他們哪來的信心?指望我們說服米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