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下秀風身處時代裏，沒見過未來，因此沒有多深刻的認識。
聽陶知命這麽說，他不解地說着：“再怎麽樣，内閣也會發揮強有力的作用啊！就像股市一樣，現在漲得很快，後面會波動一點，這可以理解。但你說的這種情況，也太誇張了！”
陶知命回到了沙發旁邊，淡淡回答：“你忘了陶家了？”
“陶家怎麽了？”木下秀風小跟班一樣，湊了過來，問得神秘兮兮的。
陶知命嘿嘿笑了一聲：“有人戲稱這次是金融黑船來襲，爲什麽你還這麽樂觀？”
“……畢竟現在的霓虹，也不是維新前可以比的啊！實力擺在這裏。”
“我是靠金融發财起家的對吧？”
“……對。”
“那我說這方面的判斷，你應該覺得可信度高一點吧？”
“你說！”
陶知命于是把外國資本借助敞開的金融大門，怎麽一輪輪收割霓虹的套路說了一下，然後才懶洋洋地說：“雖然不知道時間點會怎麽樣，但這個邏輯，是很清楚的吧？”
木下秀風黯然無語，主要是陶知命所說的，現在股市和外彙市場的交易量，那個資金規模确實很恐怖。
泡沫時代，霓虹股市的日均成交額超過8兆円，總市值超過600兆円。這其中，來自普通家庭的總資金超過了240兆円。
這什麽概念？按這個時候的彙率, 普通韭菜的錢就有近2萬億米元在股市裏。
霓虹這時的GDP才3萬億米元左右呢, 單單一個股市的總市值，就比GDP還高不少，這還不提另一個炒作大坑外彙市場。
所以說，霓虹本土哪裏來的這麽大資金量, 在這兩個金融市場中進進出出？外國資本的規模有多大？
等到外資收割完畢集體撤資, 霓虹哪裏還能當人？
泡沫一崩，霓虹就不得不開始大規模幹預外彙。霓虹円要是一瀉千裏, 不僅國内經濟會崩潰, 又無法滿足米國的要求。于是數年時間裏，霓虹就在93年一舉超過米國, 成爲外彙儲備最強。再經過10年, 甚至超過其他所有發達國家外彙儲備的總和。
陶知命略微一解說，木下秀風就也有了點關于“屍橫遍野”的預見。
“可怕啊……”
“所以說，像三井這樣的大财團，很清楚未來的危機。但他們也是抗風險能力最強的, 因此也把這些視爲機會。爲了把握住這個機會，就要面向未來做一些調整。”陶知命也開始端詳起這張紙，“三井現在被針對, 他們需要作出的取舍最多。從我這裏, 他們得到的，會比失去的更多。”
“……你想代替他們，去收購那個哥倫比亞影業？”
陶知命笑了：“我哪裏有那麽多錢？而且, 幹嘛要去當這個冤大頭？别人是要三井失血, 又不是爲了讓我失血。巧妙地交換一下罷了, 這件事，我已經跟野島大哥和盛田總裁聊過。”
“……這裏面的最上優選，是什麽意思？”木下秀風幹脆關心起仿佛與自己有關的東西。
“商社啊。”陶知命笑呵呵地說道, “現在浮躁的消費觀念褪去之後，會有巨大的機會的。我有貿易公司, 你做商社, 這不是正好嗎？财團也需要一個貨物吞吐、影響盡可能多消費者的窗口。”
“……就是像三菱商事和伊藤忠商事一樣的存在？”
“已經沒有機會做成那種綜合商社了，那些是曆史遺留的産物。”陶知命眼裏冒着精光, “但是，時代在變，會有新的機會，甚至會更廣闊。”
木下秀風也不傻, 看了看就說道：“與科技、文化有關？”
“沒錯！先打好基礎！”
“打好什麽基礎？”這個時候，安齋善衛終于來了。
陶知命站了起來, 看着他就笑問：“安齋大哥, 競争會長，現在有幾成把握？”
安齋善衛呆了呆, 随即苦笑一聲：“雖然有會長大人支持，但正因爲我是會長大人一手提拔起來了, 卻有很多人不樂意見到我們這一派繼續主導住友的方向啊。”
木下秀風這才知道，陶知命所謂的“極爲重要”的事，甚至與住友的下任會長人選有關系。
他既然開口問這個了，恐怕也是要通過這件事, 讓住友從三友投資銀行最大股東的位置上退下來，讓陶知命徹底占據主導位置。
這樣的事, 要怎麽辦到？
木下秀風就聽陶知命問道：“汐留那塊地, 現在拿在手上, 總價值已經超過10兆円了, 沒人有實力接手了, 也沒人敢在這個時間點去開發了。住友内部，對這塊地是怎麽打算的？”
這話問到症結了，安齋善衛坐了下來，喝着茶就苦惱地說：“這塊地現在屬于國鐵東霓虹，我們和三井在其中是最大的兩個股東。東京副都心的計劃确實讓這塊地的價值更高了，最上極樂町居然也這麽快就建好了，又擡高了它的價格。現在看來……當時一門心思拿下國鐵東霓虹，似乎不是一步好棋。爲了這件事，會長大人最近也承擔着很大的壓力。”
這塊地，是陶知命在霓虹能崛起的根基之一。
當初首先是爲了這件事，拿下了武田制造那一塊地，爲住友添加籌碼。
後來在與三菱的競争中，陶知命更是将住友和三井拉在了一起，并且将岩崎藏之介拉下馬、讓三菱暫時陷入内部動蕩當中, 讓住友和三井占據了主動。
然後現在，本來隻準備賣地套現的木下秀風, 把最上極樂町建成了；本來進展緩慢的東京副都心計劃, 提前并且快速地推進了。
汐留這塊地的價值飙漲，漲到現在無人有能力接盤。而大财團心知肚明霓虹經濟遲早要崩，也不敢在這個時間點去投資開發。
如果霓虹不動産的價格崩塌下來，住友和三井得額外承擔多大的壓力？
安齋善衛繼續苦惱地說：“本來和西武集團商議的合作，最主要的目标就是下一步開發汐留這塊地。但是信托慈善基金加上預售模式很成功，他反倒被鈴木知事說動去投資大崎那邊了。恐怕未來很長的時間裏，國鐵東霓虹就将因爲這塊地背上沉重的包袱。”
“國鐵東霓虹畢竟是一個收益更長遠的收獲，說包袱什麽的，也太誇張了。”陶知命目光銳利，“堤會長也邀請我一起開發大崎那邊了。安齋大哥，如果我能說動他，加上更多人一起合作開發汐留這塊地，讓你們在現在的高位将資金回攏一些，住友能給我什麽？”
安齋善衛心中劇震，然後就笑起來：“堤義明又不是笨蛋。大崎那邊的總投資超過2兆円，他哪裏還有餘力來開發汐留這邊？”
“我是說，如果我能說動他。”
安齋善衛凝視着他，随後沉吟起來。
汐留那塊地現在價值超過了10兆，這個規模太誇張了。但如果現在能夠讓出哪怕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當時的投入就已經回來了一大半，而且還将持有不小比例的優質地塊。
問題是堤義明哪裏還有餘力搞這邊？
這樣想着，安齋善衛心裏一動，看着陶知命問道：“你該不會是，自己還想參與一些吧？現在這麽高的價位……”
“我不在乎一時的得失。”陶知命淡然說道，“我們三個的關系已經這麽近了，我就實在一點說。對于堤會長這樣将絕大部分的資金全都投入在不動産領域，而且現在還在加大投入的人來說，他們已經停不下來了。他們隻是相信，和他們已經建立了規模極爲龐大的信貸關系的金融機構，将來一定會得到拯救。”
“你的意思是……”安齋善衛有點膽戰心驚地看着他。
堤義明這樣的人，既然能發展到規模這麽龐大，也是精明的。
他也看得出危險，所以一開始沒有大力投入住宅不動産的項目，而是耐心地等最上極樂町和陶知命他們投的第一批住宅不動産項目搞定，評估這個資金周期和回報率。現在他開始大力推進，自然也因爲他認爲自己兩到三年裏能搞定這件事，及時退場。
實際上他的判斷也對，霓虹的不動産泡沫，确實得等到92年之後才開始崩。
在那之前，他的項目得牽涉到多少金融機構、多少普通家庭？這屬于大而不能倒的典型，他也是在營造這樣一種局面，總而言之至少他自己得安然離場。
然而，既然記憶中堤義明後來是倒下得最快的不動産巨佬，說明很早就有人爲他埋着坑；此時此刻，陶知命更是已經确定了，給他埋坑的人裏就包括陶家，包括住友的人。
既然有心埋坑，宰殺這隻最壯最肥的豬，堤義明也就被這麽多人刻意營造起了某些信息繭房，産生一些誤判。
現在，陶知命也要加入這個提刀人的隊伍了，對堤義明這一類人虎視眈眈。
“我已經跟堤會長談過，将産業收縮回東京。”陶知命坦然說道，“我的遊艇母港和汐留這塊地隔海相望，我用出售給西武集團的資金，加上其他的資金，在汐留這邊提出一個計劃，是自然而然的。以我們投入最上極樂町和副都心住宅項目的進度和速度，現在那邊的項目完成，我們繼續投入新的項目也是順理成章的。”
木下秀風吓了一跳：“現在投入汐留這邊的項目？你别吓我。”
“聽我說完。”這次陶知命下的是收割泡沫的大棋，因此很耐心，“這個項目，我們能先賺到錢。汐留的不動産價格确實很高，但是将它分解開，變成某種投資産品，卻有很多的潛在客戶，而且遍布全世界。”
陶知命的策略不複雜。
同樣是讓堤義明先看到甜頭。
陶知命外有陶雅人、香島大家族、歐依爾特王室等諸多能幫他向全世界富豪推介項目的機會，内有霓虹各方的鼎力支持。和木下秀風、住友不動産一起，汐留這邊可以先用很小一塊地，造起一個将來會越來越風行的臨海大平層、全球頂級豪宅項目，底下還有高端商業，和陶知命的遊艇母港相得益彰。
有了最上極樂町的口碑，加上足夠亮眼的設計，就能讓世界上一些還看不分明霓虹泡沫的暴發戶入局。
在奢侈品消費已經沸騰起來的霓虹，這個項目的商業不動産部分，也有顯而易見的“投資價值”。
這個過程裏，搭配一些金融産品，大可以引導一些民間金融設計出“集資投資”的模式。陶知命還營造出先投資的人所持有的的不動産被轉售了，獲利豐厚的印象。
從89年到91年，三年的時間，第一年就能起聲勢，第二年就能看到回來的錢。
到了那個時候，堤義明那邊的大崎項目也到了回款周期。隻要陶知命能在陶雅人的幫助下，讓堤義明能夠從某些特定的銀行那裏獲得更大的資金支持，他算算賬，就敢跟。
安齋善衛聽得越來越心驚膽顫，聲音都有點哆嗦了：“你認真的嗎？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你現在積累下來的幾千億円資金，就都沒了。”
陶知命心裏有數得很，他現在何止幾千億円資金？實際上，他的資金規模數倍于此。
既然要收割霓虹的經濟泡沫，哪能不先投入一部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陶知命決心大得很。
“接下來才是最關鍵的。”陶知命拿出了那張紙，遞給他看，“等到危機真正爆發，我們就吃下那些壞賬規模極爲龐大的銀行，吃下已經暴跌了的那些資産，按早有的準備轉身成爲一個新的财團。你放心，有我将來幫助處理一些不良金融資産的承諾，這個項目将會一路大開綠燈。”
“新的……财團？”安齋善衛眼神有些呆地看着紙上的内容，随後看向他。
“花費最大的，無非是土地罷了。”陶知命說道，“我們屬于謀劃着，隻要住友和三井能夠和我先行達成默契，從西武集團這樣的聯合體手中先回籠一部分資金，那這件事就可以啓動。兩年内，第一棟摩天大樓一定會建好，完成銷售。到時候，這種最優質的不動産資産，也是最保值的那種！”
“兩年内？怎麽可能？”安齋善衛失聲問道，“光是設計和審核批複，就算開綠燈，也得至少一兩年！”
“還記得去年你找我想辦法處理汐留那邊的問題，我安排了人過去勘察嗎？設計已經有了，巴黎盧浮宮，香島夏銀大廈的設計者貝禹銘。這會是他退休之前的最後傑作，爲了這個最終計劃，我籌劃的時間可不止一天。”
這個計劃最大的目的，就是吸引堤義明和渡邊喜太郎這樣的人入局，先把他們套進來。
第二步，則是在明年股市開跌之後，吸引從股市流出的資金，再套住一批。
而第三步，則是等一切全崩之後，開始下刀，整合銀行，抄底其他資産。
對汐留這塊地真正的大開發，自然要等到不動産的水分擠完之後。
爲了真的能打好一個新财團的基礎，陶知命做好了準備，在這件事裏先投入至少20億米元。
當初幫着住友和三井拿下這塊地，就知道他們最後會拿它沒辦法。這畢竟是最後總價格跌到了區區幾千億円，才被賣出去的一塊地。
有始有終，在霓虹因這塊地崛起，當然用它做收割舞台！
安齋善衛直指關鍵：“就算隻拿出五分之一的土地，也是2兆円。現在，你哪裏有這麽多資金？”
陶知命這才說道：“陶家會和我合作。他們代表的是誰，你很清楚吧？這樣說吧，如果這個計劃能夠執行，你們被要求完成的一些事，三井被要求要花的一些錢，都能省下一部分。這個計劃，不僅僅是我一人的計劃。”
安齋善衛和木下秀風一起張了張嘴。
“總部樓層、平層别墅……”陶知命咧嘴笑道，“大概也隻有那些最有實力、但又不夠清醒的人會成爲這個計劃的犧牲者。但這些人，等他們因爲不動産的價格下跌陷入危機之後，卻正是陶家的目标。在真正與陶家商議之前，我現在是要和你們，和三井一起商量好，我們怎麽從這件事中獲得回報。”
“這可真是……真是……”安齋善衛沒想到汐留這塊地，現在居然會派上這樣的用場。
用東京最後一整塊還未被開發的大地塊，織造一個驚天大局，讓那些會成爲犧牲者的人進來。
到最後，舉起屠刀的，包括霓虹的大财團，包括陶家所代表的外國大資本，包括陶知命這樣的謀劃者。
木下秀風想起了他說的那個詞：屍橫遍野。
不同的僅僅隻是：他們将是指揮官，俯瞰未來的這片戰場。
“惡魔啊……”木下秀風喃喃低語。
“不要這麽說自己。”陶知命不同意地笑着，“岩崎龍之介爲什麽要擔任信托慈善基金的會長？爲什麽要将整個岩崎家轉型爲物産維護者？放心吧，他要扮演拯救者，要借助這個大風暴，一舉回到三菱内部最主動的位置。對了，這件事，他也會參與的。”
陶知命舉起了手掰着手指：“住友、三井、三菱、陶家、我……對了，陶雅人告訴我，還會有非常厲害的籌碼。我們的相首大人，也不得不支持這個計劃，通過大藏省給予支持。”
“……大藏省，會怎麽支持這個計劃？”
“其他的就不說了。我提了要求，這棟樓蓋起來，大藏省得買幾層，成立一個金融研究機構。”
安齋善衛和木下秀風震驚莫名，這特麽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計劃？
憑什麽大藏省還得買下幾層樓，成立個什麽金融研究機構？
是大藏省的樓不夠用還是怎麽的？還是說内閣的樓都不夠用了？
陶知命還沒說完：“以汐留這塊地的謀劃爲切入點，表面上隻是因爲有我和秀風大哥的支持，實際上，住友内部有一部分人會改變立場，同樣支持這個計劃。安齋大哥，如果這個計劃能夠推動，我現在就可以承諾你：你的會長之位，已經十拿九穩了。相信我嗎？我說的是承諾！之前的副都心開發計劃，還有信托慈善基金的擴大，都隻是爲了今天！”
安齋善衛無言地看着他，恍惚想起會長大人當時因爲“上田太郎の無畏冒險”這幾個字産生的感慨。
那時候北川笃司告訴他：
“……你會明白，什麽叫做視野、格局和謀略。”
“……這個計劃，甚至關系到你有沒有可能在未來接任會長……”
現在，陶知命明明白白地告訴他：眼下這個計劃如果能落地，他可以承諾安齋善衛，保證他能接任會長。
一個外人，憑什麽做這種承諾？
自然因爲他提到的那些力量：三菱、住友、三井、陶家，甚至相首大人……
他是怎麽把這些力量都串到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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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