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桌畔,衆人分成了兩列坐着。
這樣的長桌,離門口最遠的那個位置就是上座了。
而一進門的岩崎龍之介就說道:“諸位,今天由我招待,我就坐在這裏吧。”
說完他站到了下座旁邊,就不再開口說話,反而看向了陶知命。
“不管按照财力還是按照年齡,這個位置都應該是我的才對啊。”陶知命笑着站在他旁邊。
渡邊喜太郎就樂了:“按照年齡或者财力來序座嗎?”
陶知命一時吃不準他是真的懵呢,還是因爲飄,又或者隻是裝。
難不成他還想坐上座?
“既然岩崎桑堅持要招待,我就坐在你旁邊吧。”陶知命對他擠了擠眼睛,“如何安排坐席,岩崎桑心中肯定是有計較的吧?”
如果是同一個組織中的人,上下尊卑都非常清楚。
偏偏現在,每個人都是人上人,還各自有着複雜的身份,陶知命也想看看岩崎龍之介怎麽處理這個局面。
岩崎龍之介微笑着看了陶知命一眼,然後就說道:“所謂财力,正如吉本君和堤社長所說,大家或多或少都另有隐财吧?今天既然是朋友相聚,不如就像渡邊桑說的那樣,按年齒就座,如何?”
渡邊喜太郎沒想到他還真的這麽建議安排,趕緊說道:“自然應該是糸山桑坐在上座,我是因爲認識大家很高興, 才那樣開玩笑呢。”
陶知命暗自留意着, 當岩崎龍之介說這樣安排的時候,糸山英太郎還真的沒有任何不悅的情緒。
當然了,經商又厲害、從政是秘書起步的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涵養, 陶知命估計他也不淺。
這時糸山英太郎竟說道:“我和陶君興趣相投, 那我就坐這裏吧,剛好和陶君交談方便。”
說完他就坦然地率先坐下了, 正在陶知命的對面。
位置是靠後的位置, 他卻是第一個坐下的。
于是岩崎龍之介的位置,仿佛成了上座一般。
看糸山英太郎這樣随意地找了一個位置坐, 其他人就不客氣了, 尤其是堤義明就那樣順勢坐在了糸山英太郎旁邊,而木下秀風和安齋善衛,自然就挨着陶知命落了座。
反倒是那個正常的“上座”,最後真的留給了渡邊喜太郎。
一個簡單的入座環節, 陶知命心裏就頗爲感慨。
岩崎龍之介率先找了個合适的身份,給足了别人面子,而随後借着别人的話, 又在糸山英太郎看似灑脫的“配合”中, 避免了強行安排順序、給衆人分個高下的麻煩。
一切自然而然,隻有坐在那邊的渡邊喜太郎,臉上雖然仍舊笑容滿面, 眼神卻有些尴尬。
陶知命心中了然, 看來那老家夥是裝的。
他當然清楚他不配坐那個位置。
霓虹的正式餐桌上, 都是分餐制的。
滿屋子的藝伎,開始爲各自服侍的客人倒起酒,傳着菜碟。
而這個房間的一端, 在通向庭院的位置,一個藝伎撥彈着三味線, 另一個藝伎則在旁邊緩緩起舞着。
岩崎龍之介率先開口道:“糸山桑, 你到之前,大家正在談論, 今天這一桌似乎是那個新發布的全球富豪榜上,霓虹富豪們的聚會呢。這樣的說法很有趣啊,所以今天大家就先不在意你在議會其他的身份了,還請不要介意哦。”
“原來如此, 确實很有趣。”糸山英太郎挺豪邁地仰頭笑了笑,“理當如此啊, 這樣吃得才放松。”
他說着竟摟了摟身邊的藝伎, 然後啧啧有聲地說道:“讓我看看……呀,今天在場的諸位, 資産加起來,應該不止20萬億円了吧?真是難得一見的盛景!想一想之前在國會讨論過的緊急經濟對策, 總額度也不過6萬億円啊!那可是被寄予了應對好霓虹円的升值,讓霓虹經濟更加繁榮厚望的對策呢。現在看來,隻要在座的大家一起努力,效果可能還要更好。”
一桌客人的總身家就是千億米元級别的, 這樣的說法确實聽上去很有感覺。然而實則,這些人的分量, 哪有當日岩崎藏之介授首時來得猛?
三大财團, 全部的核心家族家主全在。
他們加在一起, 才堪稱支配了整個霓虹數成的财富。
屋子裏的藝伎們既然已經進入了侍奉身邊客人的角色, 也适時地溫聲佩服起來, 表達着仰慕。
陶知命身旁叫勝奈的,淺淺笑道:“陶大人真是厲害呢。”
“哦?你認識我?”
“陶君,金龍的藝伎們,除了歌舞的練習,也會經常到外面走動,了解時聞的。”對面的糸山英太郎打趣道,“我們這些人裏,你是最出名的,這毫無疑問。”
陶知命恰到好處地尴尬着:“……慚愧,看來以後不能再像以前年輕時那麽張揚了。”
這話說得諸人一愣,随後神情各異地笑了起來。
“怎麽辦才好……連他都開始說什麽‘以前年輕時’這樣的話了。”糸山英太郎端起了酒杯,“諸位,我們一起開動吧。然後得由陶君開始, 講一講怎麽做到這一切的。這就算是小小的懲罰,讓我們受傷的心靈有一些收獲吧?”
陶知命笑呵呵地回道:“受傷了的話, 大家身邊不是正有可愛的女孩子們嗎?與她們快樂地交談起來,不就重新感受到青春了!”
一時之間笑鬧聲四起,有糸山英太郎的風流潇灑在前,其他人似乎也不避諱了。
反正彼此之前都心知肚明,隻要他們願意,自有無數女人投懷送抱。在這裏親昵一點,隻是“雅趣”而已。
整場晚餐,就這麽閑聊着,根本沒有提及東京副都心的有關事宜。
陶知命就發現,岩崎龍之介和糸山英太郎,總是有意無意地把大家的注意力往他身上引。
雖然說糸山英太郎是和他交流早年經營高爾夫球場的心得,但多少還是提到了他在北海道和東京、大阪都有興建高爾夫球場的計劃。
随後再說到遊艇,自然也提到了他想搞的遊艇母港。
總而言之暗示了一個事實:陶知命即将掏出大把的錢,真金白銀地搞這些項目。
一時之間引得之前還不熟悉的吉本晴彥等人,還提出了如果可以的話,一起合作之類的想法。
陶知命則回應道:“我是生怕在金融市場中通過運氣賺到的錢,沒有辦法好好地守住,所以才分散到諸多行業裏啊。不像諸位有衆多才能卓越的骨幹部下,我現在分散的事業太多,恐怕風險太大了。就讓我一個人先背負這些責任吧!如果虧掉了,大概能成長一些,也更心安地守着規模小一點的财富。如果能夠穩定地在某一塊開辟出自己的基礎,到時候想擴大經營拜托到大家,還請不要推辭啊。”
一桌的老狐狸,除了早就熟悉他的,不免都啧啧稱奇。
交談應對都很熟練,姿态拿捏恰到好處,确實難以想象他隻是個24歲的年輕人。
這裏面心情最特别的就是陶知命身邊的藝伎勝奈了,這就是那位名滿東京的陶大郎嗎?
從她的角度,能看到的大多是挺拔的英俊側臉,還有他唇角從沒落下來的笑容。
在一桌最年輕也可能是四十歲以上的人當中,他是個異類。可如果閉上眼睛隻聽他的聲音,又和這房間裏的氣氛十分相融。
看到他的杯子空了,勝奈立刻又拿着酒壺,再次幫他倒上。
陶知命卻在暗自琢磨着,他們到底是真心希望在将來得到自己的幫助呢,還是在給自己設什麽圈套。
因爲聊着聊着,這些富豪們自然碰撞着投資什麽項目、在哪裏合作一下的機會。
這些陶知命也見得多了,當年随便往什麽咖啡館一坐,總能聽見各種人聊項目。幾個大男人,開口就是幾個億的生意,聽着怪别扭的。
現在這些讨論,自然也做不得準。飯桌上喝了酒,你好我好我們一起更好,出了這個門回頭電話裏說不定就是:“昨晚我說過這個?哎呀,當時喝醉了……”
所以陶知命也就随口地表達着期待。
難道這個圈套,就是把自己捧得高高的,讓自己的投入越來越大,最後資金鏈出問題?
仔細想一想的話,現在對付他,這确實才是最好的辦法。
将自己置于資金鏈總是緊張的危險境地了,那才會有謀劃的空間。
這就跟木下秀風他白天擔心的問題一樣,因此現在聽到陶知命随口應承,他不免多看了陶知命幾眼。
好在總不可能一直這樣閑聊,到了不少人臉上已經泛紅,岩崎龍之介就說道:“讓女孩子們去爲諸位準備一下熱毛巾,等一下好擦擦臉吧?”
正戲這才開始。
盡管是在以保密著稱的料亭,有些商議和計劃,仍就不會當着藝伎們的面聊。
勝奈跪坐在地上退後了兩步,軟聲說道:“陶大人,請稍候。”
陶知命看了過去,隻見她剛剛擡起頭,兩眼水汪汪地深深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就低下頭站起來,和其他姐妹一起出去了。
“陶君?”岩崎龍之介一副覺得陶知命很留意這女孩的樣子,帶着玩味的笑容喊了他一下,然後才說道,“剛才大家簡單交流的想法,其實也都是圍繞我們都知道的那件大事,陶君仍然還有餘力去投入其他的項目嗎?”
“我當然是願意能搭上各位前輩的順風車的啊。”陶知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當然了,這也取決于後面的計劃究竟如何展開。岩崎桑,既然是你邀請的大家一起來商議,就說說你們三菱有怎樣的計劃吧。”
對于岩崎龍之介能夠代表三菱出面來談論這件事,陶知命感到很佩服。
岩崎家雖然是三菱财團的創始家族,但畢竟在去年因爲決策失誤給整個三菱帶來了一定的損失。就算現在是三菱董事會給岩崎家一個機會将功補過,那也挺難爲他能做到這一點。
岩崎龍之介就坦然說道:“三菱隻希望能見到東京能夠借助這一個機會,真的能打下重建後另一個四十年新發展的基礎。副都心的建設符合東京的需要,大家在這次的機會中,不太願意去做的,都可以交由岩崎家來完成,這一點請諸位放心!”
他的表态語出驚人,這意思是,三菱讓利?好的機會由他們先挑?
安齋善衛忍不住問道:“岩崎桑,你剛才是說……交由岩崎家來完成?”
“是的。”岩崎龍之介肯定地回答着,滿臉微笑,“現在,大家似乎都不願意投入資金,真正進行三個專業副都心區的住宅建設,畢竟現在人力和材料的成本更高了,而且将資金投入到新的住宅不動産開發,收益似乎比不上金融。所以,岩崎家雖然有心,卻也無力獨自完成這一件事。不過我可以承諾,岩崎家能夠承擔三個副都心總體住宅不動産計劃40%的開發任務,并且,對位置不會提特别要求。”
陶知命驚了,這麽大的魄力嗎?
怪不得鈴木俊二請他來組織這一場聚會和商議,原來他才是兜底的那個人?
問題是,這個分量可不小啊,簡直有點岩崎家得傾盡所有來完成的感覺。
一時之間,房間裏沉默下來。陶知命不禁懷疑,這是不是他們以進爲退的策略,讓财團之外的普通不動産商懷疑,是不是這些不動産住宅才是此次計劃中利益最大的部分?
沒什麽道理啊,他們都是做這一行的頂層大佬了,自然對現在已經處在曆史最高位的不動産價格感到有一點擔憂。
這些人裏,堤義明是最淡定的。
他财力最雄厚,而且,他的重心也一直是以文化旅遊爲方向的區域綜合開發。
這一次,他打定主意隻參與台場臨海副都心的綜合開發。其他專業副都心,提出已經有數年,現在土地的所有權錯綜複雜,會有很多問題。
“渡邊桑,你在大崎和龜戶也一共買入了5塊地皮吧?”岩崎龍之介笑着問道,“有将它們真正進行開發的計劃嗎?”
“有啊。”渡邊喜太郎現在不嘻嘻哈哈的像個憨憨了,“正在聘請規劃的人員爲我提供建議呢。”
“都廳早就将規劃中用于公共場地的土地留了下來,其他地方,要麽是商業,要麽是住宅,或者混合在一起。渡邊桑如果有開發的計劃,而且能夠在明年真正開始動工的話,周邊公共環境的改善就可以同步開始的。”
渡邊喜太郎不說話了,先看了看堤義明。
陶知命靜靜地看着這場中諸人,其實隻有糸山英太郎一人雖然也與不動産投資挂鈎,但主要的方向是高爾夫球場這種商業不動産,而且不是在鬧市區。他也來參加,恐怕另有使命吧?
而堤義明不搞則以,一搞,一般都是一大片區域。如果這裏面像渡邊喜太郎和木下秀風這樣的後來者,願意将手中零散的土地出讓出來,連成一個整體,那麽堤義明也許會很有興趣。
因此這就是一場很艱難的共同謀劃了。東京這麽大,他們自然更願意坐享其成,把資金投入到開發價值更高的核心區,而不是這三五年間才提升地位的所謂三個“專業副都心”。
也許他們更甯願借這個機會,把那三個副都心中購入的土地,高價轉手出去套現離場。
現在東京地價已經這麽高了,買家出什麽價合适呢?誰都不知道究竟還有多少上漲的空間,又或者已經到頭了。
這時岩崎龍之介就說道:“總之,三個專業副都心的土地,大家想開發的,岩崎家願意合作開發。大家不想開發的,岩崎家也願意拿過來建設成住宅。”
說完他又看向旁邊的陶知命:“陶君也表示過,願意參與合作開發的。岩崎家所承諾開發的住宅,歡迎陶君一起合作。”
陶知命就繼續笑呵呵地回應:“一定,一定!”
許久沒有開口的糸山英太郎此時開口道:“東京都廳提供的副都心大開發對策,現在正在讨論審議。對于鼎力支持副都心開發計劃的會社,會給予特别優待和公共建設項目優先委托的回報。”
看許多人的目光看向自己,岩崎龍之介就灑然說道:“三菱财團所獲得的委托,岩崎家不會管,而是會與其他參與到副都心開發計劃中的會社一起合作。”
陶知命這下真不知道他的謀劃是什麽了。
就是風險岩崎家自己來背,利益歸三菱得。三菱憑借岩崎家承擔的40%開發任務,可以獲得不少的公共工程委托。其中分出一部分來,就是不小的合同了。吉本晴彥、森大廈集團這些不動産會社,誰沒有投資一些工程建設會社以及其他上遊會社?
岩崎龍之介這樣做,總不至于是拿岩崎家的前途去賭,讓三菱内部對岩崎家的“擔當”刮目相看吧?
看了看側邊的岩崎龍之介,這人似乎隻是40歲出頭吧,其實也算年輕了。
那麽如果是着眼長遠的回報,又應該是什麽呢?
他哥哥藏之介,跟藏字不怎麽沾邊。這個龍之介,是條蟄伏着的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