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田正裕雙眼冒着火,但表情冷冷地看着他。
陶知命讪讪一笑:“我說的是她們代表的利益。”
“想要我坦誠,你也要坦誠。”
陶知命收起了笑容,随後才認真說道:“對我的每一份發自内心的信任,我都會選擇珍惜。上田大人,從沒想過您能對我說出讓我照顧夏納和您妻子這種話。您對我的信任也許很複雜,包含了對女兒幸福的成全,包含了對我能力的認可。但,這畢竟是我收獲的一份最徹底的信任。”
他挪了挪方向,坐在車座上向上田正裕行了一禮:“我在霓虹沒有親人,這樣徹底的信任,令我感動。”
上田正裕看着面前的年輕人,想起他就算對平野隆雄和北川笃司,也沒有這樣低頭,一時心中感慨。
“……沒有關于夏納的原因嗎?”
陶知命緩緩坐直,沉默着,随後才開口:“在電話裏聽到了她的哭泣聲,所以,也不想将來是另一個人安慰她。”
“就不能像我一樣,一生隻守護一個女人?”
“……隻有對我所擁有的,都全力守護,才不會讓敵人覺得,誰是軟肋。”
“大言不慚!哪裏有不存在弱點的人!”
“這也是我對您的坦誠。”陶知命不想違心,平靜地看着他, “所以, 害怕女兒所托非人的話,活下去,全力守護她啊。”
上田正裕目光中的銳利退去,隻剩複雜的迷茫。
許久之後, 他也調整了一下坐姿, 緩緩地低下頭。
擡頭之後,他平靜地說道:“謙太是切腹的, 在我面前。”
陶知命心裏一顫, 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上田正裕緩緩閉上了眼睛,胸膛不見什麽劇烈的起伏, 但指節捏出了響聲, 過一會之後,眼角有眼淚流下來。
“是我……爲他介錯的。”上田正裕的聲音幹澀,“因爲參與了那樣的組織,被抓捕了, 我以爲将他救出來就好了,以後可以好好地教育他的。爲了把他救出來,請求了很多人。正如你所說, 那孩子所做的事, 是要對抗全部人的利益,爲了他那種狂熱的理想。所以,沒有人肯幫我。”
“最後, 岩崎家主答應了我, 提出了一個要求。那就是, 我要有一個來自岩崎家的婿養子,謙太要被逐出上田家。那個時候,夏納才12歲。我答應了, 什麽都沒有他的命重要。”
陶知命默默地在心中歎氣,難以想象那時候上田正裕是怎樣煎熬的。
“那是我們父子間, 自他上中學之後, 最長的一次交談。聽說了我的決定,謙太像是瘋了一樣, 是我将他擊倒在家中。傷養好之後,在上田家舉行了儀式,各家家主都在場。”上田正裕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聲音平穩, “從上田家除名,訂立婚約, 都要一起舉行。在儀式上, 謙太像是變了一個人,似乎已經認識到了以前的錯誤。”
“儀式開始之前, 謙太希望能對各家家主謝罪。但誰知道,他帶了脅差。”上田正裕努力地呼吸着, 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切腹之後,還說:‘所有的錯,都是我一人犯下的。上田家是武士之家, 以我性命,保全上田家的聲名!父親大人, 請爲我介錯!’”
“我走到他的面前, 看到他的淚水和笑容, 聽他說:‘父親大人, 是我錯了。以後, 還是隻能由您守護母親大人和妹妹了。對不起,十分抱歉……要是您能多像那天那樣,和我談話就好了。我愛您,父親大人。’謙太十分痛苦,十分痛苦……”
陶知命長長地歎着氣:“這部分……就别說了。對不起……”
上田正裕拭了拭眼角,才繼續說道:“盡管謙太切腹了,但岩崎家仍然爲此事付出了很多代價。我用十年内聽命于岩崎家的承諾,換回了夏納的婚約自由。因爲這件事,和夏納的感情也疏遠了。更何況幾年後,又爲她訂立了新的婚約。”
“森泰吉郎,是我看錯了的人。謙太死後,我開始嘗試着去了解, 他爲什麽會變成那樣。森泰吉郎,曾是我很敬佩的一個人。他對子女的教育,也讓我很羨慕。那個時候, 我們是朋友、知己。因爲夏納已經要長大了, 岩崎家再次提出,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他們會支持我擔任霞會館的理事,隻要我接受岩崎家的婿養子,以後就不再受聽命的約束,而是同盟。”
“當時,我已經知道了岩崎家在那些被鼓舞的孩子背後所發揮的作用。他們因爲在戰争後的拆散合并之後重新站穩了腳跟,害怕再次被拆散合并,因此引導了那些孩子,讓那個國家更加重視大财團發揮的作用。這種情況下,怎麽可能還接受岩崎家的人?我求助于森泰吉郎,才有了後來和森家的婚約。”
“到今天,當然清楚了森家也倒向了三菱财團最核心的家族。因爲當年沒有接受岩崎家,所以十年的約定仍然在。”上田正裕說到了這裏,才看向了陶知命,“這麽多年,我也見到了很多大财團的黑暗,理解了謙太當年的想法。隻不過,他的行爲确實是錯的。但我的計劃,卻有成功的可能性!”
陶知命服了:“您還不相信?”
“這九年來,岩崎家的要求,我都想辦法完成了。所有人都知道,上田家已經成爲岩崎家的劍。現在,新的要求是讓你成爲我的婿養子。當然應該有利益彌補給森家,事情被森家傳揚出去,是有分化你、木下秀風和住友關系的用意,這一點我看得出來。但無論如何,如果這件事順利完成,竹下那家夥可以得到很多中立人的支持。當然,這也是因爲你和木下秀風站到三菱這邊來之後,那些中立人的利益會得到滿足。”
“會有一場宴席,竹下那家夥和他的擁戴者,都會在。岩崎家主其實下注了幾個人,如果竹下派倒下,已經利益捆綁在一起的那些人,最有可能支持的就是岩崎家看好的另一人。最大得利的是岩崎家,這個局面不會改變的。這段時間以來,被壓抑的那些人,一定會借這件事發起鬥争,岩崎家會被圍攻。無論如何,那所謂天降之組的計劃,都不會再那麽順利!”
陶知命無奈地說道:“然後反正我已經帶着夏納和伯母跑了是嗎?您父子都爲了理想殉道,死而無憾了。夏納真可憐啊,少年時遇到哥哥的慘劇,成年後再遭遇父親的慘劇,将來還得面對我這麽個壞家夥,您可真是心大。”
上田正裕盯着他,惱怒地說道:“總之,我也已經坦誠了!”
陶知命無語至極地搖着頭:“上田家家破人亡,岩崎家卻隻是遇到麻煩,主持金融開放的那幫人也僅僅隻是不會那麽順利而已,您居然覺得這個計劃不錯嗎?”
“……僅僅憑我一人,又能做到什麽程度?”謎語人現在謎底沒了,卻還在嘴硬。
陶知命更無語了:“所以真的沒有組織?一個人單幹?上田大人,您怎麽這麽勇敢?”
“……”
“苦大仇深,閉口不談的,我還以爲您準備着的,是什麽樣宏大而缜密的計劃。原來終究隻是匹夫一怒,血濺五步。”陶知命頭大地揉着太陽穴,“傻乎乎的一家人。”
上田正裕心态崩了,有那麽不堪嗎?
面對那樣龐大的家族和強大的勢力,要做的又是那樣十死無生的事,一個人又能怎麽辦?
陶知命歎道:“這就是武士之道嗎?真是讓人……嗐,我也不敢笑,您别這副表情了,就算砍了我也沒什麽用。”
“你這麽看不起這個計劃,那你說說,該怎麽辦?”
陶知命憐憫地看着他:“我不是早就說了嗎?趁早放棄這個念頭。謙太大哥隻能學個半吊子,路都學歪了,他畢竟年輕有熱血,人也去了,我不好多說什麽。但您這風雨半生了,劍術修爲是很了得,幹起事來怎麽就這麽沒章法呢?”
上田正裕憋得臉通紅。
“嗐,拆開來講,兩個目标對吧?”陶知命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豎起手指,“向岩崎家報仇,還有保護國家對吧?”
上田正裕隻能點點頭。
“前一個簡單,後一個沒戲。”
“……爲什麽這麽說?”
“先說後一個吧。”陶知命古怪地看着他,“後一個,如果您真的有興趣,該去看看我故國的曆史。當年那麽慘,後來爲什麽會成功的。”
“……夏國現在的處境,不是比霓虹差多了嗎?”
“所以說啊,您認識不到根本的話,後一個就沒戲。可能是因爲謙太大哥的死,您才真正關注這些問題吧,認識很淺。總之,砍人救不了霓虹人。”
“……”上田正裕被說得一愣一愣的。
“您發現沒有,我這張嘴說啊說的,好像比您的劍還有用?”
上田正裕不想點頭。
“這叫攻心。您讓我帶着夏納和伯母去夏國,說明您可能有點模糊的判斷。可是,您想不明白是爲什麽。這種事咱們倆現在也讨論不出什麽,我也不準備細說。所以就先說說向岩崎家複仇這種簡單的事吧。”
“……簡……單嗎?”
“您是岩崎家的劍,想要反抗,當然很難。”陶知命微笑着說,“但我不一樣啊。我雖然暫時也是一把劍,但這把劍,可以借助岩崎家對手的力量。而且,我這把劍,還會法術,是一柄神劍。”
“……你能怎麽做?”
陶知命笑嘻嘻地說:“先砍斷岩崎家的一隻手吧,接下來,就是夏納小姐求婚大作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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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