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出,本來坐在他身邊的女孩低下了頭,輕聲說道:“失禮了。”
然後,就輕輕挪開,站了起來,走向外面的露台。
陶知命的目光掠過她的眼睛,從中看到了一絲失望,随後就隻是一個背影。
而本來站在露台中央翩翩起舞的那一個,卻與她擦身而過,徐徐走過來。
既然做出了決定,陶知命自然指的是他覺得最好看和有氣質的一個。
她能站在C位,當然是由于這份出衆的風姿。
果然安齋善衛撫掌笑道:“大郎,好眼光!”
陶知命嘴角含笑,看着靜靜走向自己的這個姑娘。
這還需要眼光?大概是早就準備好的吧?明顯超出其他人一截。
就連衣着都更加精緻一些。黑長的直發上,頭頂有淺粉的花瓣和白色的簪,發尾也系着白色的束帶。
和服上的圖案有清雅的味道,腳上穿着素白的襪子,踩在紅帶的木屐上“哒哒”在到這邊的木台邊上之後,就低頭輕聲說:“失禮了。”
然後,脫下木屐,走到了陶知命旁邊,緩緩坐下。
幽香就緩緩沁到陶知命鼻端。
“叫什麽名字?”陶知命開口問道。
“星野鈴。”她轉頭微笑着,微微張口看着陶知命。
看到她眼中的疑問,陶知命說道:“我姓陶。”
星野鈴就朝着他拜伏下來,正式地介紹:“初次見面, 請多關照, 陶大人。”
“哎呀!”安齋善衛豪放地大笑起來,“大郎,看你的樣子,是不是準備帶她走啊?”
星野鈴剛剛坐起來, 挪動着挨他近了一些, 轉頭看着他眼裏多出一抹希冀。
陶知命伸出手覆上她的手背,一臉正色:“安齋專務都這麽說了, 豈能錯失這樣的機會?”
“這樣啊。”安齋善衛笑完, 就喊道,“真子!”
一個中年女人很快走進房間, 鞠躬喊道:“安齋大人。”
“這個孩子的合約, 拿過來吧。”
“是……”
陶知命眼中光芒隐現,星野鈴已經再次挪開了一點拜伏在地:“十分感謝。以後,您就是星野鈴的主人了。”
輕脆的聲音回響在左近,陶知命轉頭看了過去。
期間發生了這麽一些事, 露台上的音樂演奏和舞蹈卻根本沒有停。
他的目光看向那邊的時候,分明從她們眼中看到了一些糅合了羨慕、失落和解脫的複雜情緒。
陶知命不想此刻就顯得心事重重,朝着木下秀風問道:“秀風大哥, 你呢?”
“饒了我吧。”木下秀風搖了搖頭, “對我來說,這可是一份沉甸甸的負擔。”
陶知命心裏一動,看向安齋善衛:“專務, 鈴以後到底是什麽身份啊?”
“這個啊。”安齋善衛笑眯眯地說道, “這個孩子是和這莊園簽署了終身工作合約的。既然現在你選擇了他, 那麽這份合約就交給你了。”
陶知命再看了一眼又重新挨到身側的星野鈴,輕聲問道:“終身?”
看的是星野鈴,問的也像是她。但星野鈴隻是低着頭, 将手送入了他的掌心沒說話。
陶知命分明感受到,掌心中的手指有些涼, 有不安的微微顫抖。
安齋善衛回答了:“沒錯。她們都是在這裏接受禮儀培訓的孩子, 等到合格之後,就可以到各處重要的崗位, 擔任重要的職務。”
陶知命看他滿嘴瞎話,信了他才怪。
合格什麽的,就是被碰過,又沒被帶走吧?
到各處重要的崗位, 大概仍舊是接待的工作。
陶知命也不清楚她們究竟是自願的,還是受到了脅迫。畢竟從進來之後, 安齋善衛關于“支配”的言論, 關于随便他想怎麽樣都可以的言論,這些姑娘顯然是早已習慣的。
木下秀風說什麽沉甸甸的負擔, 顯然另有所指。
于是陶知命坦然問了:“專務,得到這樣的美人, 我就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嗎?”
“代價?怎麽會呢?”他先這樣說了一句,才收起笑容,“能享受這種禮遇的,要麽是住友核心的潛力棟梁, 要麽是對住友未來極爲重要的人物。對于大郎這樣的貴賓,代價是沒有的, 僅僅隻是付出一份情誼。”
“情誼?”陶知命疑惑地問道。
“是的。這些孩子都十分信任住友的璀璨未來, 因此将關于她們身份的全部證件, 都留在了莊園, 由我們打理她們一生的福利。”安齋善衛說着這樣的話, 面不改色,“如果大郎實在是喜歡這個孩子,想要支配她完整的未來,就付出一份情誼給我們吧。如果說這也是代價的話,大概可以說是愛的代價吧!”
陶知命這才清楚,原來是從身份的層面,就完全被控制了。
缺了這些東西,所謂“一生的福利”都被安排,身無分文的情況下,豈不是寸步難行,隻能當野人?
他心裏這麽琢磨着,卻立刻問道:“那麽,這樣的情誼,一般是什麽呢?”
安齋善衛微微笑道:“一個承諾罷了。”
“承諾?”
“對, 男子漢的承諾!”安齋善衛竟然非常嚴肅地低下了頭, “十年!以十年爲期, 陶君可以選擇, 但還請從我們拜托的事情當中,選擇一件,幫助我們,回報我們先付出的這份情誼!”
“十年……一個承諾嗎?”陶知命看着他擡起來的嚴肅臉,又看了看木下秀風。
對上他的眼神,木下秀風雙眼突然銳利了很多。
陶知命懂了,這個承諾,不簡單。
住友勢必有能力,保證自己會履行這個承諾。不然的話,就會付出真正的代價。
今天會談之後,陶知命正式上了大财團的棋局。
現在,住友想要較爲優雅地捏住這顆棋子,讓棋手的棋路思慮,和棋子的通情達意融彙在一起。如此之後,方能如臂指使。
這個承諾,就是投名狀。
祭品先由住友提供,一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
陶知命想到這裏就笑道:“得到這份禮遇的人當中,我算不算是特别的一個?”
安齋善衛回以笑容:“當然。第一,你是最年輕的之一。第二,你憑借的是自己的能力。第三,我們彼此之間,信任的建立才剛開始,就需要向你傳達我們迅速加深這份信任的誠意。”
陶知命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說得很明白了,此後的利益牽連太緊,雙方的彼此信任卻還脆弱,陶知命在這場國鐵民營改革中又将自己擺上了一個重要的位置。
因此,住友把從他身上獲得的盡可能大的收益,選擇放到了将來。
以這個星野鈴爲祭品,換他一個親口說出的承諾。
這個承諾說出口,他就算是正兒八經地站在了住友的陣線。
将來一旦毀諾,面臨的可能就是住友無底線的打擊。
屹立了如此悠久歲月的大财團,有它的廣闊氣度,自然也有它的霹靂手段。
木下秀風的銳利眼神還沒有收斂下去。
剛才他裝作有心無力的那句“饒了我吧”,已經表達了他的态度:現在這樣的關系就很好。
現在,他用銳利的眼神,向陶知命傳達同樣的建議。
安齋善衛并不介意他的暗示,因爲這根橄榄枝,陶知命接不接都可以。
接了,以後有一種合作層次。不接,是另一種風險控制辦法。
剛才離開了的中年美婦回來了,手上捧着一個紅漆的小盒子。盒蓋上纂刻着花紋,也有一個方方正正的亮黃金屬片。上面應該是鑿刻出來的描紅姓名:星野鈴。
看到那個盒子的刹那,星野鈴眼中就冒出一抹渴望,随後立刻緊緊低下了頭。
陶知命感受到她明顯一顫的手,轉頭看了看她。
低眉垂首,長睫輕抖。
“怎麽樣?大郎,覺得這份情誼怎麽樣?”安齋善衛語氣贊歎無比,“鈴這孩子,樂理、舞姿、歌喉,都是莊園之中的上上之選。大郎,不論将來如何安排她,都值得你憐惜吧?”
木下秀風看了一眼安齋善衛,自己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發出響亮的哈氣聲,像是酒很烈。
他身旁的那位女孩,趕緊重新拿起瓷壺,給他倒了酒。
陶知命被他的聲音吸引看了過去,木下秀風搖頭晃腦地說道:“這裏的酒,也是上上之選啊!”
安齋善衛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啊,不要因爲貪酒,就敗壞了身體啊。這些孩子,也很懂得怎麽幫你調理身體的。”
木下秀風就繼續搖頭晃腦:“你說的這種調理啊,我也懂一點。”
陶知命笑起來,心裏對木下秀風多了一分感謝。
搖頭晃腦發射暗号,這還是在提醒他。
但陶知命轉頭,松開了星野鈴的手,卻擡起了她的下巴,像是在仔細端詳這姿容,值得不值得。
星野鈴仰頭看着近在咫尺的這張陌生的臉,那麽年輕,那麽爽朗帥氣,眼裏深邃如星海。
陶知命直視着她的雙眼,一字一句地問道:“鈴,你想跟我走嗎?”
席間的談話進行至此,将這一切都聽在耳中的諸女心中都明白了。
這個年輕帥氣的男人并不是一心有求于住友,她們不像是賞賜,不會被安排那樣的任務。
反過來,是住友提出有所訴求的那種十年之約。
安齋大人說,他憑借的是自己的能力。
對她們來說,這近乎最完美的,離開這裏的機會了。運氣好的話,甚至有一絲機會獲得真正的自由。
就算另一位客人在暗示他不要選擇付出這個承諾,但這個男人,此刻好像是要把選擇權交給鈴了。
這種思量也在星野鈴心頭湧動起來,她仰頭看着陶知命。
他的眼神裏,有詢問,有憐惜。
他的表情,很認真。
他雖然挑着自己的下巴,動作輕浮,但他在問自己想不想跟他走。
能被邀請到這裏來的人,哪個不清楚自己這樣栽種在莊園裏的櫻花,當然是想要有另一種生活的啊。
想不想,問的又是什麽話呢?
其實是願不願意,以後徹底地将忠誠托付在他身上吧?
畢竟她是這裏培養出來的人,又有誰不擔心,自己是住友手中的一根線呢?
于是星野鈴輕啓朱唇,輕脆但堅定地說道:“我願意!”
陶知命眼睛一亮,嘴角露出笑容來,放下手,攬上身旁這軟韌的腰肢,對安齋善衛朗聲說道:“值得憐惜!安齋大哥,約定好了!十年,會有一個回報的!”
一言既出,那些搖曳在伊豆海邊月下的舞女,齊齊露出豔羨的眼神。
鈴,離自由近了一步。
仿佛是因爲腰上多了一雙手,星野鈴的身體顫了顫,眼底一酸。
安齋善衛的暢快笑聲中,木下秀風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嘀咕道:“宿櫻神社多好?”
“木下桑,這中間,當然有區别啊!”安齋善衛笑眯眯地對木下秀風說完,然後揮了揮手。
那個叫真子的中年美婦就膝行過來,将那個紅漆的盒子放到了陶知命身側,像是叮囑:“鈴,以後,要聽主人的話!”
“……鈴,會聽從主人的任何吩咐!”
迎着木下秀風“你聽聽”的眼神,陶知命卻坦然以對。
他是來這東京攪亂風雲的,他總要時刻有盟友,時刻有敵人。
當日接受了安齋善衛提出的條件,不就已經有這份覺悟嗎?
此刻,就算這臂彎中的女人真的是住友的一根線,那又如何?
隻要她願意,他就肯帶她脫離這裏。
十年之中,完成住友的一個拜托,那又算得什麽?
如果是幫助住友幹三菱,幹三井,哪怕是幹米國的對手,陶知命通通不懼!
反正拜托是什麽,有得選。
就讓他們之間的戰鬥,來得更激烈些呗。
他另一隻手拿起了那個盒子,放到了星野鈴繃緊的腿間,說道:“先幫我拿着。”
星野鈴低頭看着刻着自己名字的盒子,輕聲回答:“是,主人……”
纖纖十指,将盒子緊緊地握在了掌心。
她扭頭仰望,陶大人滿臉是笑,眼中璀璨如星辰。
“大有收獲!大有收獲!”陶知命爽朗地笑起來,端起了酒杯遙遙舉向安齋善衛,“安齋大哥,來到這裏,才知道什麽是人生啊!”
“是吧?以後,我們還将一起有更燦爛的人生!”安齋善衛任務完成,渾身輕松,端杯滿飲。
星野鈴松手,俯身,添酒。
随後,雙手重新握住那個盒子。
她隻願,能多掌握這個盒子一些時刻。
她祈願,這位主人有一顆仁慈的心。
畢竟,此後的人生和命運,将由這位主人開始主宰。
微微吸了一口氣,手就将盒子輕輕放在了身側,然後順着這位主人的臂彎,輕輕倚靠到他的肩膀,用心服侍起這場宴席來。
是一位年輕的主人。
年輕主人的心,應該比那些飽經争鬥的中年主人,老年主人,仁慈的概率更大吧?
應該……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