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以觐見嗣皇帝之禮,走進明德殿恭恭敬敬的施行叩拜大禮。
“徐侯乃奉皇兄遺命行事,何罪之有?快快請起,快快請上座……”
趙觀此時都恨不得給鄭家父子釘上謀逆篡位的罪名,徹徹底底的鏟除這一威脅,哪裏會責怪徐懷?走過來挽住徐懷的胳膊,熱切的攙扶他入座。
明德殿乃太子承受課業之所,趙觀受封皇太弟,明德殿便是淮王府的正殿——此時周鶴、高純年、胡楷、朱沆、汪伯潛、顧藩、王番等人坐于殿中,正等徐懷過來。
除了諸大臣外,宿衛禁軍、建邺府軍、水師駐守建邺的諸統制、都指揮使、都虞侯,包括張辛、餘珙等人在内二十八将,午後也都已經到淮王府參拜過趙觀。
至少在建邺府範圍内,趙觀嗣皇帝的名位已定。
溫國公府在被淮王府侍衛兵馬包圍一個時辰後最終放棄反抗。
除了溫國公府三百多奴婢原地羁押外,除溫國公府外,鄭氏在建邺城總計一百六十餘口男女老少與鄭懷忠、鄭聰父子都被關押到大理寺獄待審;大理寺獄也由淮王府侍衛兵馬監管。
除此之外,建邺諸城門午後也臨時關閉起來,建邺水師也派出大批戰船封鎖長江水道。
不過,這不意味着鄭懷忠、鄭聰父子留在楚州等地、統領淮東六萬精兵的嫡系親信就會輕易将兵權拱手奉上,不會狗急跳牆。
除了鄭懷忠、鄭聰父子以及鄭晉卿在建邺被擒外,鄭氏還有三十餘子弟占據淮南東路制置司諸多要害位子,其中有十六人出任都指揮使、都虞侯、指揮使等将職,統領的還多爲淮東大營最爲精銳的兵馬。
徐懷既然人在建邺,除了有觐見嗣皇帝趙觀的必要外,衆人也想問一問他要如何解決淮東遺患才最好。
徐懷不顧衆人反對,一心鏟除鄭氏父子,最爲關鍵的原因就是淮王府系與神武軍系這些年來太根深蒂固、内部利益捆綁太深、太緊密了,用常規手段根本就沒有辦法在短短兩年内化解其一——拖到赤扈人再次從東路發動大規模攻勢,到時候即便鄭家不忙着降敵,淮王府系與神武軍系不能通力合作禦敵,隻要有任何一家坐觀虎鬥,汝陽之敗就必然會再演。
秦嶺-淮河防線,西段有地勢之險,即便秦嶺及岐山失守,還有川峽大地與赤扈人周旋、拉踞。
中段除了楚山經營數年的淮上防線,還有南陽、襄陽以及荊鄂作爲縱深——倘若敵勢洶湧,淮上勢不可守,楚山軍撤守南陽、襄陽甚至荊鄂進行拉據,就不是朝廷允不允許的問題,而是必然要進行的事。
唯有淮南東段防線最爲薄弱,卻又撤無可撤,是最不容出半點偏差的。
史轸、韓圭以及朱沆、王番等人反對徐懷貿然行事,以爲損鄭氏而無利于楚山——甚至會陷楚山于不義。
而徐懷眼裏看到的,不是這次能從中攫取多大的利益、好處,而是江淮防線糜爛,大越半壁江山必将支離破碎,而楚山也将無法獨存。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
鳥巢都要被大風刮倒了,巢中幾隻幼鳥誰多争一口、少争一口吃食,又有什麽意義?
保住鳥巢,争取時間,讓翅膀有機會長豐滿起來、長硬起來,才是關鍵。
而楚山此時最大、最根本的利益不在其他,而在江淮防線能維持下去,爲楚山進一步壯大、鞏固根基争取時間。
至于其他,建繼帝身體垮得如此突然,哪有什麽萬全之策?
“鄭懷忠、鄭聰這些年包藏禍心已久,除其父子外,淮東大營其他将領沒有一個人能在軍中建立起絕對威信。誰戰功卓越,誰能更服衆,都會受到鄭氏父子有意無意的壓制,包括鄭晉卿等鄭氏子弟在内也不能幸免,”徐懷說道,“鄭懷忠、鄭聰擅行廢立、不利殿下罪證确鑿,殿下當即刻令大将韓時良或葛钰統兵前往楚州接掌淮東大營,令劉衍從揚州出兵北上,陳于楚州南以爲威懾——對淮東軍将,擇善者而任之,脅從者恕囿之,以殿下英明神武,淮東軍民必然會很快就歸于治下!當然,虜帝崩殂,徐宿、京西及河洛之敵聲勢稍弱,但洞荊湖匪聲勢卻有愈演愈烈之勢,爲免淮東軍将心裏滋生遙相呼應的妄想,應該果斷幹脆的予以鏟除。臣統兵在淮上,路途遙遠難濟淮東之危,但楚山在僑縣南蔡操練六七千鄉兵,之前是準備補入汝蔡兩州防禦虜敵的,但凡殿下有需,可以很快編入營伍,助葛公快速剿殺洞荊湖匪……”
徐懷話裏話外将淮東軍将說得不堪,但重點還是建議淮王要更快、更果斷進剿洞荊匪軍,防止淮東軍将有觀望之心,防止赤扈人在徐宿的降附兵馬窺得機會,出兵接應、助漲淮東諸将的反叛之心。
“好,徐侯一下子說中關竅所在,看來皇兄倚重徐侯絕非偶然,”淮王趙觀贊道,“洞荊匪軍雖然距離淮東較遠,卻實屬腹心之患無疑,而洞荊匪軍勢盛,也勢必會令淮東軍将滋生不必要的妄想,當是要早除、速除!”
徐懷給鄭家父子設下這麽大的圈套,要說一點利益都不求,淮王趙觀他不相信,也不放心。
而眼下雖說鄭氏父子已經入彀,但那麽多的淮東軍将人人自危,還統領着六萬精兵,在淮河以北徐宿等地又有十數萬降附兵窺視——這時候不說其他,淮東軍将統領六萬精兵直接從楚州(淮陰)渡過淮河北投徐宿,将直接改變淮河下遊的敵我力量對比,這就不是大越所能輕易承受的。
因此在這節骨眼上,淮王趙觀也沒有幼稚到認爲獲得僅僅朝中諸大臣及宿衛禁軍諸将的擁戴,龍椅就坐穩了,就以爲對徐懷、顧繼遷以及高峻陽等統兵大将不需要安撫、拉攏了。
因此對徐懷,淮王趙觀此時最擔心的,還是怕他借擁立之功要求插手淮東的局勢中來。
淮南大捷之前,淮南兩路乃是淮王府的基本盤。
淮南一戰令淮王府諸将認識赤扈東路兵馬的強悍,非他們所能獨擋,不得不接受建繼帝重新将淮南拆成兩路進行防禦的安排。
現在隻要妥善解決淮東軍将,就能完全将淮南納入自己的直接統治之下,趙觀就不希望有非他嫡系的将領插手進去。
接下來他再獲得士臣的堅定支持,江東兩路、兩浙兩路、廣南兩路、福建路以及葛伯奕此時出任制置使的荊湖南路都将成爲他坐穩龍椅最爲穩固的根基與基本盤,這時候在荊湖北路以及川峽對徐懷、顧繼遷及高峻陽等将略作退讓,也就不那麽難以接受了。
此外葛伯奕接替許慰接任荊湖南路制置使,麾下除了有許蔚在荊南操練的四五萬兵馬,還有從淮西調動過去的五千精銳。
倘若能早一步解決洞荊匪軍,也意味着這五六萬兵馬能夠脫身出來,他手裏有更多的底牌可打。
到時候劉衍、鄧珪、張辛這些禁軍将領,他若是不放心誰,都有餘地替換掉,而不需要像現在還需要小心翼翼一段時間。
因此徐懷建議盡快、加強對洞荊匪軍的進剿,是說到淮王趙觀的心坎裏了。
徐懷此時請求在南蔡征編六七千兵馬參與此戰,無論是繳獲俘虜或是獲得更多的戰功與封賞,淮王趙觀也不想說葛伯奕統領荊南兵馬再有荊北兵馬配合就足以應對了,那樣會顯得他太吝啬、太刻薄寡恩了。
“陛下大喪,靖勝侯倘若一直留在建邺服喪,會不會贻誤戰機?”朱沆微微蹙着眉頭,問淮王趙觀,“韓時良或葛钰統兵接掌淮東大營,恐怕不能等到大喪過後再去做吧………”
皇帝大喪,朝臣需服喪二十七日;徐懷此時身在建邺,照理也應該與朝臣一樣。
“皇兄生前最念念不忘乃是驅逐胡虜、江山泰平,”淮王恨不能早早解決淮東遺患,哪裏敢拖延到大喪過後再做,看向周鶴、汪伯潛、顧藩、高純年等人說道,“明日乃皇兄大殓,大殓過後就使徐侯帶喪出征,可好?”
周鶴、汪伯潛、顧藩、高純年等人都覺得徐懷其人太難琢磨,殺氣又太盛,巴不得他早早離開建邺,才覺得朝堂真正重新落入他們的掌握之中,當下都說社稷爲重,隻要對朝廷忠義,在京中、在軍中服喪并無區别。
“請殿下許臣爲陛下守夜,送陛下一程。”徐懷又請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