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政事堂前見徐懷公然宣讀這封手劄,鄭懷忠得有多蠢,才想不到整件事徹頭徹尾就是引他鄭家入彀的密謀?
鄭懷忠直覺胸口絞痛有如刀割,手指着徐懷:
“你這狗賊,與趙觀小兒用計賺我!”
趙範嘴裏發苦,伸手嘴角一抹,袍袖沾染一片血迹,直覺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沒辦法在鄭懷忠身後站住。
鄭聰按住腰間佩刀,恨不能将徐懷的皮給剝下來;韓奇虎與十數名甲卒殺氣騰騰從兩翼夾抄過來。
“溫國公,你們還想負隅頑抗嗎?”
徐懷慢條理絲将手劄收入袖囊之中,眼睛盯着鄭懷忠、鄭聰父子,淡然說道,
“你們深受國恩,然而陛下屍骨未寒,你們卻妄行廢立之事,謀害忠良,你們對得起陛下的信任嗎?你們束手就擒吧,是功是罪,自有國法|論處,倘若輕舉妄動,徐某今日是不介意血濺政事堂的!”
“陛下生前就屬意立皇子寅,我們奉诏行事,多做些部署也是爲了防止變故,這如何能算妄行廢立?徐懷,你膽敢将真正的密诏,交由諸公驗看!”鄭聰強摁住拔刀一搏的沖動,在韓奇虎等人拿繩索來捆綁他時,掙紮着叫道。
當世拿刻刀在玉石之上篆刻玺印,都會留下特殊的行刀紋路,每一枚玺印都不盡相同。因此隻要真正拿出留存的樣張或原始玺印仔細驗對,這個過程當中沒有人去弄虛作假,還是能看出密诏真僞的。
“陛下遺诏,徐某焉敢私存?”徐懷看了垂死掙紮的鄭聰一眼,冷笑道。
鄭懷忠、趙範束手就擒,已沒有掙紮的意思,他們這時候怎麽可能想不明白徐懷之前拿給他們所看的密诏就是假的。
再說眼下徐懷就算拿出一封擁立淮王的假密诏,誰敢站出來說是假的?
在他們看來,這一切都是徐懷與淮王趙觀的陰謀,他們徹頭徹尾、毫無防備的落入彀中,再說什麽還有用嗎?
徐懷又從袖囊中取出真正的密诏,朝周鶴、胡楷、朱沆以及武威郡王趙翼拱手說道:
“陛下密诏在此,請周相、樞密、武威郡王、朱公驗對!”
纓雲公主及諸妃在垂拱殿聽诏,淮王在樞密院聽诏,政事堂這邊諸大臣以周鶴、胡楷及武威郡王趙翼爲首——除了他們三人之外,徐懷又将朱沆帶上,将密诏先交到朱沆手上。
太他娘心驚肉跳了,周鶴腦袋都有些卡殼,胸口也刺激得一陣陣絞痛,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周相,你看這密诏有沒有什麽問題?”
胡楷與武威郡王從朱沆手裏先接過密诏,看過之後又遞給發愣的周鶴,輕聲催促他道。
周鶴這才驚醒過來,接過密诏快速看過一遍。
“……楚山可好?又是一年未見,甚是相念。雖說早知飲酒傷身,然襄陽即位以來,夙夜難寝,唯酒後可得酣睡一二,稍解疲乏,即便時常告誡自己,卻難戒禁,你在這事上斷不可學我。聞聽虜王遇刺之事,喜極樂極,召集群臣大宴,想着痛飲一番才加以節制,卻不想淩晨醉醒頭痛欲裂、嘔吐不止,四肢麻痹。惟恐惡疾難愈,而内憂外患未除,特寫此诏予你。皇子年幼、皇弟多思、士臣頑固、将卒剛勇略缺、胡虜有如豺豹窺伺,我心憂外戚鄭氏……”
這是真正的密诏,但在韓圭的堅持下,略作塗改。
特别是将最後兩句間的“也”塗去,使之連貫成一句,以便建繼帝生命垂危之際心憂鄭氏的聖意更加彰顯出來。
這封密诏原本就字迹潦草、有多處塗改,乃是建繼帝重病掙紮草就,隻要不随意添加字句,随手塗去一兩字,根本就算不上破綻;而真正見過密诏所書的纓雲公主,也必然會加以諒解。
汪伯潛、顧藩這兩天情緒變化,可要比周鶴、胡楷他們還要劇烈得多。
這一刻,他們都難以置信眼前這一切是真的。
這一切是靖勝侯與淮王秘密定下的計謀,目的就是要鄭懷忠、鄭聰父子入彀?
淮王爲什麽要瞞着他們,難道他們還不值得淮王信任嗎?
汪伯潛、顧藩内心忍不住有些失落起來,但是回想淮王這幾天的表現,絕不像是在演戲,再者就算是要誅除鄭氏,難道不是淮王先登基即位最爲穩妥?
到時候淮王登基即位,再收拾鄭氏不是易如反掌之事,何須此時行險誘鄭家父子入彀?
汪伯潛、顧藩兩人一時也都糊塗起來,想着現在偷偷派人趕去給淮王通風報信,但又怕有什麽他們窺不透的陰謀,又或者其他什麽狀況,隻能強忍住内心的沖動,不作聲。
雖說政事堂留存諸玺印樣張,但這個節骨眼上,想要諸大臣信服,最好還是直接拿玺印對驗爲好——周鶴也不知道有沒有驗看密诏的必要,有些不确認的看向胡楷、朱沆二人問道:
“請纓雲公主與司玺官拿皇帝玉玺過來對驗?”
“那就請纓雲公主與司玺官拿玺印過來。”胡楷沉聲說道。
胡楷臉色沉毅的看了徐懷一眼,大體能想明白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淮王此時敢不敢現在就直接到政事堂來,當下隻能省過淮王不提,決定先把密诏的事情确定下來再說其他。
政事堂就在宮城南門外,一盞茶的工夫過後,纓雲公主、喬繼恩與司玺官捧着玺盒在一隊宿衛禁軍的護衛下,氣喘籲籲趕來政事堂。
“确是父皇所書密诏,諸相請比驗玺印……”看到鄭懷忠、鄭聰父子已束手就擒,纓雲公主接過密诏,說着話,從司玺官手裏打開印匣,将皇帝之玺取出來,交給周鶴等人比驗。
周鶴、胡楷、朱沆及武威郡王趙翼等人先比驗玺印,然後着高純年、汪伯潛、顧藩、晉莊成、錢擇瑞等大臣輪次上前驗看。
接下來衆人又拿淮南東路制置司及鄭懷忠留存于政事堂的官印、簽押等樣張,驗對鄭懷忠落在徐懷手裏的手劄。
“徐懷身居楚山,剛接到陛下密诏,亦是百思不得其解,隻得趕來建邺面聖,卻不想未能得到陛下隻言片語教誨,鄭氏勃勃野心便彰顯無遺,”徐懷朝周鶴、胡楷、朱沆及武威郡王趙翼拱手說道,“鄭懷忠陰謀敗露,與其子鄭聰亦已束手就擒,我率兵馬久居政事堂不合朝堂規制,此時諸事還需諸公請淮王殿下一并定度……”
周鶴滿心狐疑的打量了徐懷兩眼,又朝胡楷、朱沆看過去。
他現在徹底糊塗了,特别是現在政事堂裏裏外外都還在楚山虎贲看守之下,他當然害怕說錯半句話,就會落下跟鄭家父子一樣的下場。
猶豫了片晌,他決定今天不作任何的表态,一切先看胡楷、朱沆二人會如何處置——徐懷要收斂鋒芒,但有什麽野心也一定會在這一刻表露出來,王番可能還要避一下嫌,那朱沆就是楚山最好的代言人。
當然,周鶴也懷疑昨日徐懷與胡楷在福甯宮的那一幕乃是演戲。
胡楷也有所猶豫,拿不準徐懷到底在想什麽。
朱沆徑直說道:“徐懷,你留一小隊兵馬看管鄭家父子即可,其他兵馬都先退往大梁門暫歇,其他有什麽事待我們請淮王殿下過來商議再作定度——”
很顯然,選鋒軍精銳都留在政事堂附近,淮王趙觀必然不敢到政事堂來。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楚山留在少量人馬看管住鄭家父子,徐懷先率選鋒軍骁騎退到大梁門附近的府軍營舍裏暫歇,由淮王府甲卒接管政事堂左右的侍衛,才能叫事情順利而快速的往下推進下去。
衆人又是一陣迷糊,心想要是一切都是楚山與淮王府密謀,此時徑直請淮王出面主持大局即可,徐懷沒有必要收斂鋒芒暫退下去。
不過見朱沆站出來主持,衆人都選擇附從,反正在徐懷真正率兵馬撤出建邺城之前,他們不會随意表态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