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圭在北城迎春坊爲徐懷修建了靖勝侯府,五進三跨的大院子。
不過靖勝侯府建成後,徐懷就下令暫時先充當州學在南蔡的分舍使用——現在資源這麽緊缺,南蔡城裏有太多的房舍需要建造,徐懷一年也難得過來一趟,靖勝侯府肯定不能白白空置在那裏。
盤龍寨大捷之後,徐懷就第一時間在南蔡設立州學分舍,主要設立武士齋舍、匠師齋舍兩科,鼓勵流民子弟報考,第一批就選錄三百名青少年子弟入學。
州學分舍起初時的條件非常艱難、簡陋,隻是在城中建了一批棚屋,傳授軍事以及算學、營造、水利及器械等知識。
目前條件有所改善,除了将靖勝侯府充當學舍外,還建造了專門的住宿區,計劃七月過後,将生員擴大到六百人。
從建造楚山城以及黃羊湖圍堰以來,楚山從來都不缺組織建造大型水利營造工程的能力,建繼二年動用數萬工辎兵破滍水引流入颍,更是汝颍大捷的關鍵點。
而接下來不計一切代價的在南蔡組織三座超級大垸以及荊江、漢水大堤的建設,除了二十多萬南蔡民衆需要更多的田地及栖息繁衍空間外,通過一系列規模龐大、時間持續長的工造建設,對南蔡十數萬青壯男女也是一個深度梳理與組織的過程。
南蔡十數萬青壯男女,特别是其中近八萬青壯男丁,最爲值得徐懷及楚山衆人所重視的一點,那就是他們基本上都是經受了戰亂蹂躏摧殘,被迫逃離家園之後數年來颠沛流離、飽受苦難。
有時候或許這會讓人變得麻木不仁,但麻木不仁的另一面則是意志堅定、堅強不屈。
同時他們要比荊湖民衆,對赤扈人有着更深切入骨的仇恨,内心有着強烈得多的驅逐胡虜、收複中原的意願,自然也是楚山最優質的兵源。
隻要楚山堅持以驅逐胡虜、收複中原爲核心宗旨,他們也必然是楚山最堅定的支持者。
不要說朝中士臣了,南陽、襄陽以及江淮等地的士紳地主,對楚山在汝蔡等州實行均輸田利、糧食統購、抑制豪貴、将卒及家屬優先等一系列有違傳統的新政,是極其排斥甚至惶惶不安的。
然而從河淮、河洛等地南逃的士紳、士子,他們大多數人都沒能在建邺、襄陽獲得一席之地。
在逃離家園之後,他們被迫颠沛流離,曆經苦難,甚至眼睜睜看着親人慘遭屠戮,會在南下途中或在滞留灘澤荒野時因饑病而死,他們頑固不化的舊有觀念則已經徹徹底底被這殘酷的現實打碎掉。
他們甚至有着比普通饑民更爲強烈的收複中原、重返家園的願念。
楚山開辦武士齋舍以來,就注重從南逃難民中招尋有一定文化底子的青壯及少年,這三四年來陸續編入軍中,補充基層軍将武吏,基本上作戰都較爲勇敢,對楚山的認同度也高。
在南蔡投入如此之巨,也是爲了在相當程度緩解楚山兵員緊缺的困境。
目前,軍情司對東洲寨的暗中扶持、栽培,也是千方百計的引導河淮等地流民出身的軍将武吏,在東洲寨占據主導地位。
如此一來,就算沒有趙善、劉福金等人潛伏在東洲寨内部,軍情司也能确保東洲寨絕大部分的軍将武吏從心理上更親近楚山,從而爲将來某一天招安、收編東洲寨,從根本上消除障礙。
相比較之下,荊湖當地底層農戶出身的義軍将卒,對打擊貪官污吏、土豪劣紳的意願更爲強烈,從心理上也更抗拒招安、收編;同時也因爲沒有經曆切身之痛,他們對赤扈人踐踏中原的仇恨多少有些空中樓閣,感受不夠真切——
當世普通民衆,家國觀念要比後世淡薄得多。
像孫彥舟、胡蕩舟等這些人,暗中與赤扈人勾結,心理上其實是沒有太多礙障的。
“……蔣昂還是更在意東洲寨根基紮不紮實,他即便看不慣胡蕩舟等人,也鬧了不少矛盾,卻也沒有特意強烈的意願去驗證他們是否真與赤扈人暗中勾結;卻是在江雄、張聰等人強烈主張下,才派人前往贛州興國縣核實田儒生的家世,目前應該已經将核實的消息帶回東洲寨了……”
在驿館省親夜宴過去,王文沖、王明啓等已經遷居進南蔡城的王氏族人告辭離開,僅有韓圭、徐勝、姜燮等少數幾人仍陪坐堂前,周景才曆曆細說東洲寨及洞荊聯軍内部荊湖派與流民派當下的情況。
說洞荊聯軍也好,洞荊義軍也罷,其實主要就是由兩類群體構成:
一是洞庭湖及荊江沿岸州縣的底層貧農,男女老少加起來有二三十萬人;一是逃避戰亂南下的饑民,規模更爲龐大,差不多有七八十萬人投附洞荊聯軍,因此他們南下流亡,絕大多數人都變得一無所有,困于饑病,也更無所顧忌。
不過,洞荊義軍最初發起暴|亂的中堅力量,卻是與周邊州縣底層貧農有着千絲萬縷聯系的三十六家水寨勢力。
三十六家水寨頭領、頭目,在占據洞荊聯軍上層位置之後,也更願意提拔、任用周邊州縣出身的軍将武吏,并視之爲嫡系、親信,可以稱之爲荊湖派。
目前荊湖派是洞荊聯軍的主導力量。
不過,南下流民投附洞荊聯軍的規模太龐大了,洞荊聯軍自身的組織能力又有限,不得不任用流民出身的武将軍吏,利用宗族鄉族天然形成的凝聚力,去統領各自的族人鄉衆。
這就導緻在洞荊聯軍内部,中下層軍将武吏,南下流民出身的占了七八成,則可以稱之流民派。
徐懷使軍情司花費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扶持東洲寨,更多還是要通過東洲寨去聯絡、團結洞荊聯軍内部、南下流民出身的流民派将領。
相比較僑縣南蔡吸納二十四五萬南下流民,就能爲楚山提供近八萬青壯後備軍事力量,整個洞荊聯軍的内部,南下流民青壯更是高達二十多萬。
倘若将洞庭湖及荊江沿岸還沒有投附洞荊聯軍的流民勢力都算上,這個數字可能高達四十萬。
倘若真正叫葛伯奕順利剿滅洞荊匪亂,如此規模的流民青壯,就有可能爲淮王府一系所掌控——楚山即便不暗中拖淮王府的後腿,也要争取有朝一日能控制一部分流民青壯,不使之爲淮王府全部所有。
這也是史轸年後得知許蔚病逝的消息之後,向徐懷所獻之謀。
在黨項即将全面淪陷的當下,在建繼帝身體有可能會出狀況的情況,這步棋重要的程度,甚至不亞于在汝蔡備戰對抗河洛、京西之敵。
爲此,徐懷使周景專爲此事留在南蔡坐鎮,将軍情司近一半的人手都集中過來,推動諸事一步步往前邁進。
“在洞荊聯軍内部荊湖派占據絕對的主導權,對南下流民利用之心居多,也有意壓制流民派武吏軍将在洞荊聯軍内部上升——近來與荊南、荊北兵馬對戰,流民将卒損傷頗重,而之前所謂打擊貪官污吏、均田地貧富等口号也都沒有兌現,洞荊聯軍中下層已經有相當不滿的聲音了。我們也想了一些辦法暗中安排人手,去接觸了義軍裏的一些流民派軍将,當然暫時也沒有直接用楚山的名義,隻能說是摸一下底。差不多能确實這些流民軍将,對東洲寨在白露湖以南臨江地區大規模墾殖很感興趣,甚至都不怎麽擔心荊州駐軍觊觎一側;這主要也是洞荊聯軍内部的南下流民,生存狀況并沒有得到改善。我覺得下半年東州寨還可以繼續加大對附近流民勢力吸納程度,但相應的,我們對東洲寨的資助也要加強。”
“那就加強,咬緊牙關都要把這事給辦了,”徐懷說道,“勵鋒堂今年争取多運五萬石糧食進白露湖……”
“之前爲修南蔡城及小鶴嶺大垸,就已經花費掉八十萬貫錢,接下來南蔡還要建造三座大垸及荊江、漢水大堤,至少需要耗用一百萬貫錢,”徐勝頭痛的叫道,“這個已經遠遠超過最初的估算了……”
僑置南蔡之初,行營估算楚山拿十數二十萬貫,再從鄂州籌借四五十萬貫,大體就夠用了,但僑置之事推進還不到一年,就已經花費掉八十萬貫;等南蔡縣大體建設完成,耗用差不多是最初估算的三倍。
這還是楚山将吏體系足夠透明高效,徐懷管禦也嚴,中間貪沒極少。
之所以遠超估算,主要還是一下子容納的流民太多了,大規模建造聚居點就比估算超過三倍,而數目極其龐大的老弱婦孺都得拿出糧食來接濟,确保他們在南蔡有一兩間房栖身。
将近八萬青壯男丁作爲後備軍事力量看待,役使做工都會保持極大的克制,避免對身體消耗過巨,還要想盡辦法給他們多增加營養,幾個方面疊加,耗用自然是要遠超預估了。
史轸所獻之策,楚山僅有幾人知道全貌,因此徐勝等人能理解不計代價的經營僑縣南蔡,卻不理解爲何要如此力度、甚至不顧觸犯忌諱的暗中扶持東洲寨。
好在,徐懷這些年在楚山已經建立絕對的威信,即便有所不解,執行方面卻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