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将沈煉及陳榮鈞等人召來召陵,或去舞陽?”
沈煉乃煤鐵監工官,陳榮鈞乃甲作工官,要驗證拉拔法用于制甲,還得沈煉、陳榮鈞出面;莊庸更擅長各種津梁及器械制備,對冶煉、兵甲制備,水平也就比普通的匠師好一些。
沈煉乃莊庸的姐夫,陳榮鈞乃莊庸的師兄,都是莊守信帶出來的徒弟。
與喻承珍、丁崇一樣,莊守信投奔楚山時,也攜帶數名弟子及家小同行,如今差不多都在行營工曹獨擋一面了。
徐懷搖了搖頭,說道:“此間事畢,我還要到淮源走一趟的……”
要驗證拉拔法,除了沈煉、陳榮鈞帶三五匠師趕到舞陽、召陵,還需要做大量的準備工作,有些太興師動衆了。
徐懷着莊庸将今日所議之事寫一封秘函,快馬傳于沈煉、陳榮鈞及莊守信等人,着他們先在淮源、楚山城組織匠師先行研究、驗證,他過段時間前往淮源、楚山城跟蹤進展情況即可。
“倘若此法能成,對楚山裨益極大,卑職略識冶鐵等事,可先代節帥往淮源走一趟。”韓圭請纓道。
“也行,你便代我先走一趟!”
徐懷結束召陵之行,他還要到襄城走一趟,深入營伍了解滍水防線各部駐軍的将卒情況,可能要耽擱十天半個月。
韓圭此時就代他先前往淮源,協調各方先将準備工作做起來,等他到淮源後,這事或許就已經有初步結論了,也能省他不少事。
說定之後,韓圭便簡單收拾一番,帶了一些安州交納過來的絲鐵作爲樣品,在數名侍衛的護送下,踏上行程。
瑣子甲制備再怎麽改良,短時間内成本也很難降過皮甲,而防穿刺性能差是其天然很難克服的缺陷,徐懷心裏更爲重視的,還是楚山有沒有可能批量制造足夠廉價的鐵絲、鐵線,進而推進楚山治鐵業再進一步。
去年受戰事影響,大量青壯都編入現役備戰,煤鐵監全年平攤下來,募用青壯勞力約六千人左右,但楚山采用熟煤、一步連爐法冶煉精煉,全年冶煉鐵料超過三百萬斤,其中還以精鐵料爲主。
這在當世是非常恐怖的一個數字。
契丹爲了保證兵械鑄制用鐵,曾于南京道遵化設立官監煉鐵,鼎盛時役征漢民兩千五百餘人,但每年所煉鐵料不過三十餘萬斤,還是以粗鐵料爲主。
雖說契丹在遵化的鐵監,受腐化的吏治限制,效率不及民間鐵戶甚多,但也是當世冶鐵業的一個縮影。
也由此可見,楚山冶鐵業在全面推廣熟煤及一步連爐法之後,水準領先當世有多少了。
年産三百萬斤精鐵看似恐怖,但實際平攤到楚山五十萬軍民頭上,人均年産量也僅有極其可憐的六斤。
因此楚山也沒有急着大規模的外銷精鐵,十八裏塢等鐵場所出的精鐵料,主要都用于内部兵甲、農具以及各類日常鐵器的制備上。
看上去楚山并沒有直接從熟煤、一步煉爐法中獲益,但因爲大量精良鐵器的使用,楚山無論是開墾耕種、開挖河渠,還是修造驿道、城寨等事,效率都要比預計的高出一截。
就拿開鑿石渠來說,工期要比喻承珍等人最初所預期的縮短許多,一根小小的鐵釺子就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而在殘酷且血腥的激烈戰鬥中,楚山将卒憑借更爲精良、鋒利且堅韌的箭簇、刀矛、盾甲,不僅能更有效的殺傷敵軍,也能有效的降低自身的傷亡。
輕便堅固的精鐵戰車,此時已成爲全軍上下争先配備的戰械,大幅提高楚山軍在近城區域的步戰機動能力。
因此,徐懷并不局限于一根細長的鐵錢、鐵絲或瑣子甲制備改良之上,而是想着楚山冶鐵業短時間内,還有沒有比較大的提升及完善空間。
相比較而言,在徐懷的眼裏,那根細長的鐵絲,甚至比瑣子甲的制備之法改良要重要得多。
不過,在楚山衆人眼裏,卻更看重瑣子甲的制備之法改良。
徐懷從襄城視軍,返回舞陽歇了兩天,将一批非他簽署的函文處理掉,便攜柳瓊兒趕往淮源。
此時相繼他在召陵看到安州交納的“絲鐵”,都過去大半個月了。
八月河淮地區還十分的炎熱,但桐柏山裏已經清涼下來。
徐懷趕到淮源城,原本想着先召見知縣程益爲首的淮源縣官吏了解縣政,再将将徐仲榆、徐柏松等徐氏、王氏族老以及自始至終沒有留在桐柏山裏的一些大姓宗族的老人請來飲宴,聯絡感情。
然而徐懷剛到淮源城歇下腳來,卻是韓圭、沈煉、陳榮鈞以及特地從楚山城趕來的蘇老常、莊守信,迫不及待的将新編織的兩片甲衣呈上。
案桌之上,兩片甲衣都是半成片,都僅有尺許見方,細小鐵環環環相扣,編織成甲,要比傳統的瑣子甲細密得多。
“楚山往後要制瑣子甲?咦,這甲片似比瑣子甲要細密許多……”
淮源甲作、軍械作以及十八裏塢鐵場,雖然都在淮源縣境内,但與金砂溝砂金場,都受左長史院曹司所轄,獨立于淮源縣之外,因此身爲淮源知縣的程益,并不清楚韓圭趕到淮源,是在爲瑣子甲制備之法改良奔波。
不過,科舉屢試受挫,年逾四旬謀得淮源驿丞差遣後,整日抱着酒壺昏昏沉沉的程益,卻博學多識,是淮源難得精通諸多雜務之人。
溜槽法的改良,早期桐柏山修造堰壩,制造投用水碓、水排等水力器械,乃至早期鑄鋒堂的兵械制造、匠師培養,程益所發揮的作用,要比徐武良更爲關鍵。
楚山置縣之初的工房,之後營造院,以後楚山行營及申州所屬的工曹,都是程益直接負責。
等喻承珍、莊守信、丁崇、沈煉、莊庸、陳榮鈞等一批大匠級人物,從汴梁投奔楚山,補充楚山緊缺的工官隊伍,而随着楚山行營所轄防區的擴大,諸縣更缺主政官員,程益才改知淮源縣事。
因此瑣子甲已經逐步從戰場淘汰出去,程益都沒有機會見過實物,但對傳統的瑣子甲,還是有相當的認識。
他将其中一片甲衣拿在手裏,就知道與兵書所錄的瑣子甲,有些區别。
“制備之法不一樣,”徐懷笑着說道,“叫陳榮鈞給我們講講,這甲衣的制備之法,與傳統有何不同……”
瑣子甲制備之法改良,并非将煉爐之中半熔融的精鐵條直接拉拔成線制成細鐵環這麽簡單。
要确保甲衣抵擋劈斫的能力,細鐵環的堅韌度
是有門檻的,特别是純粹憑借熟練老匠師眼力與手感去評判鍛鑄件良劣的當世,後續淬火及鍛打處理還是較爲繁瑣,耗時耗力。
即便如此,蘇老常、莊守信他們預估,一件瑣子甲的制備也要比舊法節省三分之二的人力。
因爲鐵環更爲細密,最終所編織的甲衣,除了僅有舊法制甲的一半重量、防護力還要更強外,也更爲柔韌、貼合将卒的身體。
當然,陳榮鈞、韓圭他們有更大膽的想法,介紹過他們這大半個月在新法上摸索出來的經驗,又說道:
“每一枚環扣制成,要比舊法環扣輕薄近半,我們琢磨着環扣套編也可以加以改進,将單環扣套,改爲雙環扣套——不僅防劈斫更爲優擅外,防穿刺也要更強一些……”
“哦……”
徐懷還沒有時間想到這點,拿起另一片用雙環扣套法編成的甲衣,仔細端詳細處。
所有的铠甲防刀劍的劈斬能力,都要遠勝過槍矛的捅刺,主要就是鋒利矛簇、槍簇刺出時,尖銳鋒利的槍簇,作用于一點;而長刀斬劈,鋒刃之力分散于一段線上。
劄甲比瑣子甲防穿透能力更強,一方面以當世的鑄造技術,槍矛是很難保證有多尖銳,通常都是鈍頭,槍矛捅刺過來,較純的槍尖狠狠紮到甲葉上,受力還是有所分散的。
然而當世槍矛除開尖部外,簇刃卻較爲鋒利,一旦尖部刺入瑣子甲的細環間隙中,鋒利的簇刃将細鐵環斜切開,則較爲容易。
還有就是瑣子甲的細鐵環,是斷開的,槍矛刺擊勁力足夠大,也能直接将細鐵環撐開,達到破甲的目标。
從這個角度,雙環扣套編方,防穿刺能力至少要比舊法強出一倍,即便還是不如劄甲。
陳榮鈞他們還提出新法甲衣更爲柔韌、貼身,可以作爲襟部、肩膀以及頸項部位的連接甲,對傳統的劄甲進行改良。
傳統的劄甲防禦力強,但不夠靈活,主要用以遮閉軀幹,像鐵胄與肩甲之間的頸部以及腰胯以下部位的防護,主要還是皮甲,而爲了持刃揮砍足夠靈活,不受妨礙,肘臂甚至都沒有防護。
以往制甲師不是沒有想過用瑣子甲與劄甲結合,制作防護力更強的铠甲,但舊法瑣子甲還是不夠柔貼,但新法瑣子甲似乎很值得進新的嘗試……
赤扈人極擅騎射,幾次作戰,其精銳弓手混亂戰陣之中專找铠甲遮護不到的部位射擊,令楚山軍減員不少。
特别是軍将武吏,在戰場上肘臂、腿部受箭創,雖然不緻命,但對整支隊列的戰鬥力削弱,卻不容小窺;特别是身先士卒、沖鋒陷陣的軍将武吏需要防護更全面的铠甲。
此外,莊守信、陳榮鈞等人都認爲新法瑣子甲更适用制作甲騎具裝。
重甲騎來說其實是不懼近距離持槍矛對殺的,兩軍貼身肉搏之時,楚山軍卒持長兵揮劈,敵軍将卒其實是無暇出手傷馬的;重甲騎最需要重視的,是防範弓弩遠射傷馬。
單環扣套所編的瑣子具裝,對弓弩遠射就有足夠的防護力了,卻要比傳統的具裝輕上一倍,這将極大減輕戰馬的負擔;同時瑣子具裝的披戴,也要遠比傳統的具裝便捷——
韓圭他們認爲,新甲将令楚山軍在潛襲汴梁諸戰中發揮神威的甲騎突擊戰術更上一層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