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精銳可是從嶽海樓負責守禦的颍水防線漏進來的,汴梁被襲一事,要追究罪責,第一便是嶽海樓!
蕭幹将佩刀遞給身邊之人,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拔刀将嶽海樓派來的信使捅死,盯住朱文通陰恻恻的問道:
“嶽海樓着你來是爲何事?”
朱文通心驚肉跳的瞥了蕭幹身後那具無首屍體一眼,叫蕭幹充滿戾恨的眼神盯住,心裏直發毛。
一具具屍體散落荒草之間,到處都是馬蹄踐踏的痕迹。
蕭幹身邊的侍衛剛才過來檢查他身份時,也小聲将古渡一戰的始末小聲相告,朱文通完全能想象蕭幹此時的内心深處是何等的暴虐。
馳來中牟殘城之前,朱文通滿心想着要如何才能幹脆利落說服蕭幹派兵前往宛丘,爲殲滅徐懷之戰立下首功,但此時卻滿心憂懼哪句話說錯,會誘發蕭幹滔天怒火将他燒一個挫骨揚灰。
“蕭帥節哀——我家樞帥書函在此,還請蕭帥一閱。”朱文通心驚肉跳,不敢再多廢話,直接将嶽海樓的親筆信函呈上。
嶽海樓在信裏卻沒有掩飾什麽,坦承他六月初就爲楚山在滍水的動作吸引住注意力,不僅暗中抽調精銳兵馬,集結到宛丘、商水以西,還将有限的斥候刺探力量,都部署于滍水-汝水上遊,盯住舞陽、召陵等地,以緻叫大批楚山精銳分散潛入鄢陵、尉氏等地而毫無察覺。
嶽海樓并無推卸責任之意,也在信裏詳細說了徐懷糾集河淮諸州縣抵抗勢力突襲汴梁之後,楚山諸部兵馬最新的動向;對徐懷善用詭謀以及楚山步卒騎兵作戰諸多特點也有涉及,提醒蕭幹倘若從鄭州出兵直接增援汴梁,一定要百倍警惕,莫爲徐懷所趁。
嶽海樓在信裏還提到,蕭幹倘若還有不清楚的地方,皆可找朱文通詢問詳細。
赤扈南下,蕭幹不僅以西京兵馬都統率領兩萬多兵馬歸附,還助鎮南宗王府将劉世中、蔡元攸統領的北征軍主力(宣武軍、骁勝軍)誘到西京大同城南進入伏擊,之後又統領雲州兵馬,追随鎮南宗王府南征北戰,立下赫赫功勳,其資曆、地位隻比嶽海樓高,不比嶽海樓低。
更何況中計将楚山精銳漏過去,陳州要承擔很大的責任。
因此,嶽海樓哪怕再想蕭幹能率部前往宛丘一帶與他會合布防,信裏遣詞用語也是十分客氣,提醒蕭幹注意徐懷本人有着舉世罕見的絕強武勇,習慣親率尖兵精銳沖鋒陷陣、摧鋒以正銳。
這些從徐懷崛起于桐柏山,曆經雲朔、鞏泌以及千裏奔襲太原等諸多戰事,都是有迹可循的。
從汴梁馳往宛丘報信的信使,雖然在嶽海樓面前也含糊其辭,但嶽海樓推測楊從宗、拔格極可能是沒有提防徐懷親率精銳的鑿穿作戰能力,又
忽略龍津橋的地形限制,才被斬殺龍津橋前。
他在信裏也提醒蕭幹統兵增援汴梁,當千方百計疲之弱之,切忌倉促接戰。
“嶽公此函能早兩個時辰到我手裏,何來此禍!”蕭幹悲痛大叫。
蕭幹附降赤扈,最初還是受嶽海樓遊說,甚至在劉世中率北征軍主力第二次北征雲朔之前,嶽海樓相當長的時間都秘密藏在蕭幹府邸裏。
蕭幹内心深處對嶽海樓的話還頗爲信服,此時一把抓住嶽海樓的親筆書函,隻恨慢了一步看到。
這時候幾名侍衛将楊景臣所遣信使揪了過來,蕭幹更是惡從膽邊生,怒氣沖沖一腳踹過去,怒斥道:“龍津橋一戰,楊從宗、拔格到底因何戰死?你倘若還敢有半點虛言,休怪我刀下無情!”
信使之前與蕭幹同在南岸,目睹楚山突騎從古渡以萬夫莫擋之勢突擊到草坡斬殺蕭恒的一幕,他其實也是第一時間猜到楚山突騎乃徐懷親領,但當時他再想提醒蕭幹已經晚了。
這時候叫蕭幹一腳狠踹腹心,痛如肝裂,也不敢再假以言辭,跪在地上吱吱唔唔将龍津橋一戰的真實情形複述出來,說道:
“……拔格将軍率兩百騎以護盾短兵列陣龍津橋前,而徐懷率百餘精騎則多鐵甲長兵,陣列堅密,突殺之勢淩厲不可擋……”
“你這狗東西,害我兒性命!”蕭幹忍住沒有将信使一槊刺死,卻也是忍不住内心的悲憤,一腳朝他面門再次狠踹過去,将其踹掉半條命去。
左右怕蕭幹遏不住内心的憤怒,連忙将楊景臣所遣信使拖到一旁。
朱文通這時也了解到古渡一戰更多的細節以及徐懷正率三百騎兵趕往禦馬湖,下一步極可能會強攻軍都寨,奪取雄州軍圈養于軍都寨的軍馬。
雲州諸将之前就被楚山突騎的強悍所震懾,現在看到嶽海樓的信函,得知楚山爲襲汴梁早已暗中籌劃兩三個月甚至更久的時間,聽得汴梁信使詳細複述了龍津橋一戰的詳情,更加猶豫起來。
徐懷趕往軍都寨,在汴梁以西掌握一千四五百兵馬,他們并不清楚其中到底有多少是鄢陵、尉氏一帶的賊軍,有多少是徐懷從楚山帶出來的精銳戰力?
倘若圍軍都寨之兵馬,皆是楚山精銳,又豈是他們倉促之間能夠力敵?
當下便有人抱怨楊景臣遣使文過飾非、含糊其辭,錯漏關鍵軍情,白白害了少将軍性命。
有人抱怨楊景臣實力并無大損,明明在汴梁還坐擁四五萬兵馬,卻被殺破膽不敢動彈;軍都寨即便有失,也怨不得到他們頭上來。
大多數人主張不可再倉促用兵,需要進一步探明敵情再作計較。
大多數人又覺得軍都寨有兩三千守軍防守,實力不弱,楚山軍倘若妄想強攻奪馬,他們恰好能從旁看一看楚山軍實力到底多強。
總而言之,雲州諸将都不贊同繼續與楚山精銳倉促作戰,當務之急除了驅使騎兵從側後襲擾楚山軍,幹擾其強攻軍都寨,更爲重要的是進一步刺探出楚山在汴梁的軍事部署與真正實力。
…
………
…………
軍都寨位于禦馬湖東南,黃河屢次破堤南洩,低陷處水澤連錦,卻也留下一座座低矮的長條狀的沙丘——附近土地鹽鹹化嚴重,不利耕種,長滿荒草灌木,卻适于牧養牛馬。
史琥率領三百精銳、八百義軍将卒在此紮營。
倉促間,營寨也是簡陋,也根本就沒有時間留給他們先造營壘、打造投石機等戰械,按部就班的去進攻軍都寨。
大越中後期,冗兵冗官冗費等積弊極其嚴重,天宣年間全國隸有禁廂軍近兩百萬衆,每年養軍靡費五六千萬貫錢糧,即便大越号稱曆朝曆代以來難得的富庶,到中後期也深有難以爲繼之感。
也因此除開邊州重鎮之外,河淮等腹地修造城池,多頗爲簡陋。
汴梁乃國都所在,皇城、裏城、外城城牆皆有四丈,而到州縣,城池則多在兩丈高矮左右,甚至大量的縣城都無垛牆(女牆),更不要說城樓、谯樓、箭樓及甕城等防禦設施了。
軍都寨作爲牧司監公廨所在的軍(監)寨,城牆夯土而築,僅一丈八尺,人立城牆之下,舉長槍便能刺擊城上守軍,但不管怎麽說,也是由五百雄州精兵、兩千多廂軍防守的軍寨。
而昨日黃昏,鄭州節度使府轄下的斥候探馬就出現在左右,蕭幹所部援軍随時都有可能馳至。
不要說幾名義軍将領了,史琥對能不能有機會進攻軍都寨都沒有太大的信心,更不要說攻下軍都寨,繳獲其中的戰馬了。
“牛爺,你看這是誰的頭顱?!”
蘇蕈縱馬馳至拒馬、鹿角等障礙物圍合的簡營前,看到牛二與史琥等将走出來迎接徐懷,将馬槊高高挑起,恨不得将蕭恒的頭顱塞到牛二的眼鼻子底下去。
“蕭恒小兒的頭顱,又不是你砍下來的,炫耀你個鳥毛?”牛二這次又沒有機會追随徐懷左右沖鋒陷陣,憋着一肚子怨氣,沒好氣的将蕭恒的頭顱從眼前撇開。
“我當然不能跟節帥比,”
蘇蕈完全不管牛二的郁悶,樂滋滋的拍着槊柄,說道,
“我今日這杆長槊,斬獲四顆首級功,要不是嫌太累贅,便割回來給牛爺你看兩眼!”
“哪來那麽多廢話,快傳首營中,叫諸将卒都來看一看鄭州節度使府的少帥頭顱,是不是比常人多長一隻眼!”史琥走過來,在蘇蕈胯下座騎的屁股上拍了一掌,要他去營中傳首。
禦馬湖距離蔡河古渡就二十裏,古渡之戰的進展,随時有探馬、斥候馳回通禀,諸義軍将領這時候也是人心振奮。
昨日突襲南薰門,并斬殺楊從宗、拔格,義軍将領多少還是覺得這一切乃是僥幸。今日再次看到徐懷率領精銳,在也堪稱精銳、兵力有六七倍之衆的雲州騎合圍之中,斬殺雲州騎主将蕭恒,是真真信服了徐懷與楚山突騎的無敵之名。
他們之前對強攻軍都寨心存畏懼,這一刻恨不得趕緊将蕭恒的頭顱全軍傳看一遍,然而扔進軍都寨之中,就發起進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