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亂戰

徐懷、王舉、朱沆、史轸等人在選鋒軍六百餘騎的簇擁下,踏冰跨過楊樓溝河,視野裏有好幾支敵軍斥侯隊伍在汝州城東南的河谷地區遊蕩,但并無大股敵騎穿插過來攔截——

徐懷他們半道遇到王憲遣回來的信使,得知河洛敵軍約有一萬四五千人衆,分作數隊正快速往庇山逼近,前部已經進入庇山南側的河谷正安營紮寨。

不過,第一批東進的河洛敵軍裏,騎兵數量有限,約兩三千人左右掩護側翼。

除此之外,從庇山往西到廣成澤附近,暫時都還沒有發現大股敵騎活動的蹤迹。

軍情監潛伏到河洛腹地刺探軍情的眼線,也早就确認河洛總管府麾下的精銳騎兵,在廣成驿一戰過後,就退回到萬安山左右的伊阙、大谷關營寨休整——目前種種迹象表現,曹師雄還沒有第一時間将騎兵主力再次調動進汝州。

如此情形也很正常。

廣成驿一戰之後,曹師雄先用重兵切斷汝陽與汝州治梁縣等城之間的聯絡,之後又将步卒主力都調到汝陽外圍,輪番強攻汝陽城,當時楚山右軍主力被京西敵軍牽制住,與京西之敵在襄城以北的蜈蚣河沿岸苦戰,汝州境内沒有精銳赤扈騎兵的用武之地。

謹慎起見,曹師雄也無意在拿下汝陽之前,就派大隊騎兵穿插到汝州以東地區去——入冬之後楚山與汝州都嚴格堅壁清野,防的就是敵騎大舉穿插、滲透作戰。

除了留下少量騎兵配合封鎖外,在沒有其他威脅的情況,河洛騎兵主力暫退到糧草儲備更充足的城寨休整,以節約糧秣的消耗,減輕後勤所承受的負擔,也是合理的安排。

曹師雄或許都沒有想到這麽快能攻陷汝陽,因此他想要再重新将騎兵主力調回到汝州,需要一個過程。

當然了,曹師雄雖然是河洛總管府都元帥,但隸屬于河洛總管府的萬餘赤扈騎兵,卻未必是他能如臂使指能随意差遣的。

不管怎麽說,敵軍騎兵主力行動遲緩,沒有第一時間穿插到汝州以東地區來,在徐懷看來,這是當下難得令人稍感寬慰的好消息了。

這意味着葉縣、舞陽、烏桕等地的楚山軍,能較爲順利的進入汝州城以西進行增援。

要不然的話,以步卒爲主的楚山軍,在大股敵騎的迫前、窺視下,想要通過地勢開闊的北滍水上遊河谷地區接近汝州城,也必然寸步難行。

…………

…………

徐懷率騎兵沿着北滍水北岸的驿道,在暮色下先往汝州城而去。

汝州城這邊非但沒有城門緊閉,此時大隊人馬正出城,于南城外臨近北滍水的河灘地前集結。

徐懷遣人過去通禀、詢問情況,片晌後數騎往這邊馳來。

一名疤臉武将滿眼血紅,眼角還殘留淚痕,馳馬到跟前,滾也似的下馬來,悲聲大叫:“徐侯、朱相公,要替我家侯爺報仇血恨啊!”

疤臉武将楊耀宗乃是楊麟族弟,原在鄜州爲将,建繼帝襄陽即位後,與楊照廷等楊氏武将調入左骁勝軍統兵,乃是左骁勝軍都指揮使、第六将。

雖說之前楊耀宗等将對蔡州納入楚山行營的防區,左骁勝軍隻能守汝州一隅,滿腹意見,但他們此刻滿腦子隻想着楚山精銳能替楊氏報仇血恨。

看楊耀宗悲痛交加、尋仇心切的樣子,徐懷心知汝州此時應該是确知楊麟死訊了,心裏悲歎一聲,問道:“楊祁業何在,你們大舉在城外集結兵馬,要往哪裏殺去?”

“曹狗賊将我家侯爺遺體拖行馬後,少帥悲憤不已,已率騎兵趕往庇山搶奪我家侯爺遺體,”楊耀宗悲恨交集的叫道,“我等集結兵馬,這便趕去與敵死戰!”

“什麽?”徐懷難以置信楊麟傷重不治辭世不說,遺體竟然還落到敵軍手裏受到如此作賤!

出汝州城往庇山南側的河谷地,相距僅十二三裏,他們站在汝州城南,能看到大股敵軍在庇山與北滍水之間布陣的情形。

此時八九裏遠處有兩三百名騎兵,在暮色漸深的蒼穹之下,正以沖鋒陣形,沿着北滍水北岸的淺闊地帶,往庇山南側的河谷地打馬狂馳而去。

徐懷剛才就注意到這一隊騎兵,但沒想到會是楊祁業帶這麽一點騎兵,就徑往敵陣殺去。

“此乃曹師雄激誘之計,快派人将楊少帥勸歸!”史轸驚道。

左骁勝軍在緊挨着庇山的南側建有營寨,但也僅有千餘駐軍,汝州城中左骁勝軍将卒不足五千人,其他都是戰鬥力很差的州軍,而抵達庇山南側以及正快速往庇山而來的敵軍,則高達一萬五千餘衆。

曹師雄此舉,顯然是想趕在楚山軍主力增援過來之前,将左骁勝軍殘餘主力從汝州城誘出殲滅。

現在就算徐懷第一時間趕到汝州,但算上王憲率領下已經抵達庇山的步騎,也就一千四五百人馬,雙方兵馬規模上差距太大。

再看汝州諸将激憤到難以自已,滿心想着奪回楊麟的屍身,楊祁業僅率二三百騎兵,就徑直往敵陣突擊沖鋒,這邊甲卒出城集結也是亂糟糟一團,諸将心緒激憤,看到将卒出城列陣散亂,沒有什麽勸告誡勉,急躁得直接甩鞭抽打,一切都亂無章法,這仗怎麽能打?

史轸投楚山專事政務,也沒有實際的統兵經驗,但他作爲《武經總要》的實際修訂者,論及對行軍作戰諸細節的熟悉程度,天下還真沒有幾人能及得上他。

當然,左骁勝軍及汝州州衙也并非所有将吏都失去理智。

隻是沒有人能在這時候拗得過滿心悲憤,哪怕痛快戰死沙場也絕不願看楊麟屍身受淩辱的楊祁業、楊耀宗等将。

朱沆、朱芝心情同樣悲痛沉重,但也知道倉促出戰,必中敵軍奸計,朝徐懷看去:“徐侯,汝州不容有失啊!”

“換馬!”

徐懷何嘗不知道曹師雄陰狠險惡之心,但這時候又怎麽可能指望楊祁業及汝州諸将冷靜守在城寨之中,看着敵軍将楊麟的屍身系于馬後,在冰天雪地裏拖行踐踏?

徐懷臉色陰沉如水,沒有理會史轸、朱沆等人勸誡。

楊麟不幸戰死,倘若沒有其他更高級别的将吏在,楊祁業作爲左骁勝軍第一廂都指揮使、第一将,将自動暫代統制,但徐懷在汝州,依朝廷規制,他更有資格暫領汝州及左骁勝軍,直到朝廷委派新的主将。

畢竟左骁勝軍是朝廷禁軍,不是楊氏私軍。

不過,徐懷沒有勒令楊耀宗等将冷靜,率兵馬撤回城中,也沒有派人去追趕楊祁業勒令歸來——。

在楊耀宗等将眦目欲裂的凝視下,徐懷乃是沉聲下令身後選鋒軍将士換騎戰馬,進行接戰前的最後準備,同時又簽署軍令,派人馳往楊樓河畔,着令徐忻等人急行軍趕來汝州,做好夜戰的準備。

片刻工夫,楊祁業所率騎兵就已經殺入敵陣——

看敵陣調兵遣将的架勢,除了用甲卒抵擋住楊祁業所部騎兵突擊,以數百騎兵夾攻側翼外,約兩千騎兵則直接踩踏河冰往東運動,顯然是要封擋汝州城這邊的增援,以便先将楊祁業所部騎兵吃掉,或重創有可能從庇山南麓軍寨出戰的兵馬!

汝州城距離庇山南側戰場,看似僅十二三四裏,快馬縱馳也就是眨眼間的事情,但左骁勝軍五千步卒在大股敵騎的逼迫、封鎖下,想要結陣推進到庇山南側,沒有一兩個時辰,是絕不可能做到的。

倘若左骁勝軍以一字長蛇般的行軍列陣,往庇山南側急行推進,被大股敵騎從側翼狠狠的撲上來,被殺散、殺潰,可能也就是眨眼間的事情。

徐懷現在能做的,就是親率選鋒軍五百精銳爲前陣,将敵騎的封鎖、攔截撕開、撕碎,并盡一切可能将敵騎往西逐殺,爲左骁勝軍五千步卒急行進入戰場,蕩平通道。

曹師雄攜新勝之威,仗着兵力上的優勢,想着将左骁勝軍主力從汝州城誘出混戰、亂戰,那就混戰、亂戰吧!

徐懷坐回到披挂鏈铠的戰馬之上,眉頭緊蹙,盯着庇山南側的戰場,沉喝下令:

“牛崖山,扛戰旗!随我沖殺敵騎!”

牛二不擅禦術,沒有辦法一邊馳禦戰馬一邊陷陣殺敵。

不過,再淩厲鋒銳的利刃,也需要有堅韌刀身的支撐。

突擊騎陣有如戰刀,僅有擅長快速突擊作戰的鋒翼,那是遠遠不夠的。

牛二将戰旗捆綁在後背高高豎起來,周遭百餘健銳胯下戰馬皆披鏈铠,緊挨着以徐懷、王舉爲首的前鋒線之後而行,他們就像一柄戰刃厚重無鋒的刀身,等着接敵時發揮摧鋒破堅的作用。

暗沉如水的暮色下,号角嗚咽般吹響。

史轸、朱沆、朱芝等人站在汝州城南的空地上,看着徐懷、王舉等人,在史琥所率選鋒軍五千精銳的簇擁下,以扇形沖鋒陣列,沿着北滍水北岸的空闊河谷地往西馳去,仿佛暗沉色的洪流。

距離稍遠,人馬就有些模糊起來,但牛二背負白虎戰旗迎風獵獵作響,卻又是那樣的明亮。

有徐懷親率楚山選鋒軍騎兵開路,早被仇恨充滿内心、隻恨不能戰死的楊耀宗等汝州武将,更是下令擂響戰鼓,催促左骁勝軍五千戰卒,直接以行軍陣列往庇山南側戰場突進;将卒稍有猶豫,楊耀宗等将手裏的馬鞭、槊杆、刀柄便如雷霆一般抽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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