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說曹家在楚山手裏吃虧太大、太慘烈,結下太深的血分,令曹師雄一意孤行,執意要先攻打汝州,打通往東進攻楚山的通道?
事情真要如此,那就簡單了。
徐懷眼睛微微眯起來,盯着廣成驿以西的連綿敵營,曹師雄很顯然不僅希望将左骁勝軍主力吸引到廣成驿一帶來對峙,應該也很希望楚山派出精銳兵馬增援廣成驿。
徐懷要是手裏能多兩萬精銳戰卒,或許不會管河洛敵軍手裏到底藏着怎樣的底牌,都不懼再次出手收拾曹師雄這孫子。
不管什麽陰謀詭計,最終還是要憑借實力說話。
現在楚山在西線的精銳兵力實在太捉襟見肘了,嶽海樓、木赤也不是任人拿捏、吓唬的軟杮子,還可以一再用疑兵之計欺之?
徐懷沉吟再三,跟楊麟建議道:“不僅廣成驿難守,楊侯或許要考慮放棄汝陽、嵩縣。曹師雄這一次來勢有些兇猛,我也看不透他……”
雖說從廣成驿撤兵,随着河洛敵軍的東進,汝州州治梁縣與汝陽、嵩縣之間的聯絡就會被占絕對優勢的敵軍切斷,但通常說來,汝陽、嵩縣兩城都位于伏牛山北麓的群山環抱之中,據險易守難攻,敵軍付出數倍的傷亡都未必能強啃下來。
通常說來,汝陽、嵩縣的守禦,不需要擔心太多。
然而這一次曹師雄來勢太兇,徐懷多少有些看不透,便建議曹師雄甯可先放棄掉汝陽、嵩縣,将有限兵馬都集中到梁縣拒敵。
春後汝颍滍澧等水勢大漲,伊水同樣會洪水滔滔,到時候京西之敵被擋在颍之外,河洛之敵南下聯絡汝陽、嵩縣不便,楚山騰出手來與左骁勝軍一起收複汝陽、嵩縣兩城,不會是什麽難事。
“哼……”
徐懷的建議卻是叫楊麟身邊有将領感到不滿,輕輕哼了一聲。
徐懷目不斜視,似乎沒有聽到這一聲冷哼,周景站在徐懷身側,拿餘光瞥了那武将一眼。
徐懷的建議或許是善意的,但在汝州一些将領眼裏,放棄汝陽、嵩縣,将兵馬都集中到梁縣,相當于放棄汝州大部分地區,純粹變成替楚山守西大門了。
近一年來,周景并沒有幹坐在舞陽或者召陵,等着下面人将情報搜集過來,而是多次親自潛往嵩-箕(嵩山)諸山及河淮等地聯絡義軍及形形色色的抵抗勢力。
這些義軍及抵抗勢力,伸手向楚山讨要錢糧兵甲者甚多,但楚山建議他們進行整合,或轉移到山區以便有利于遊擊作戰,卻大多敷衍、拖延。
這些人的心思,周景也都揣摩清楚,暗感楊麟麾下諸多将領,以往并肩作戰,或許與楚山關系和睦,但涉及一些敏感事,心思或許與他之前所接觸的義軍将領,并沒有多大的區别。
甚至往深處想,左骁勝軍的前身就是乃是蔡州軍,大部分将卒都是從蔡州招募的義勇,他們或許覺得楚山在舞陽、葉縣、召陵、襄城等地駐防,有鸠占鵲巢之嫌,朝廷應該将這些原屬于蔡州的城池,劃由左骁勝軍的防禦?
想到這裏,周景也隻能默默的看着楊麟,看他如何取舍。
楊麟年紀未及五旬,但兩鬃已染霜白,瘦臉枯皺,透着沉毅氣度,他嚴厲的盯了身旁毫無城府、流露不滿情緒的将領一眼,聲音沙啞的跟徐懷說道:“曹賊來勢洶洶,多半還是有些倚仗的,但輕棄汝陽、嵩縣,左骁勝軍也難對陛下、胡相交待……”
見楊麟如此說,徐懷也不再多勸。
楊麟身爲一路之主帥,自有主見,楚山對汝州無節制之權,此時力有未逮也無力兼顧汝州的防禦,确實不宜太多指手劃腳,說道:“楊侯倘若決定撤軍,宜早不宜遲,我可以替楊侯在此多守一日,我卻要看看曹師雄是否可敢多送幾顆人頭過來!”
“多謝徐侯義助!”楊麟朝徐懷舉禮示謝。
左骁勝軍在廣成驿的傷亡太慘烈,敵軍兵鋒又盛,沒有精兵強将殿後,想要從容撤退不是易事。
徐懷所率領選鋒軍五百精銳,作用不可能是無限放大,但将卒的體力、意志此次正處于巅峰,一兩天内遏止河洛之敵東進的鋒芒,還是容易辦到的。
楊麟對其子楊祁業說道:“你即刻整備傷病,直接撤往梁縣,以後梁縣便以你爲主……”
聽其父楊麟着他率部撤往梁縣爲主将,楊祁業叫道:
“孩兒願去汝陽!”
“河洛之敵來勢洶洶,我們放棄廣成驿,往東直至梁縣城下皆是寬谷,可使敵軍長驅直入——守汝陽,還需要守住紫邏口,以兵鋒威脅敵軍側翼,令其難對梁縣從容用兵,你還錘練,才能接下這擔子!”楊麟說道。
見楊麟都決意親自率精銳駐守汝陽,徐懷更無話可說,當下就商議起殿後的作戰細節安排……
…………
…………
暮色漸濃,雲天似被大火點燃一般,大片塗抹瑰麗的霞彩,曹師雄、孟平等将站在一座平崗之上,也将左骁勝軍在靈台山及廣成驿以南的營地盡收眼底。
大量的民夫以及州兵裝束的兵卒開始在後營集結、整頓車馬,這顯然是準備連夜撤退了。
“……楊麟這厮要逃,我們速速點齊兵馬夜戰突營,定能大潰南軍!”曹成緊緊拽住刀柄,振奮叫道。
“沉住氣!”曹雄師睜了侄子曹成一眼,沉聲說道。
“都說徐懷勇猛敢戰,又善用奇策,還以爲他會集中精銳,與楊麟會和先來狠狠的啃我們一下呢?沒想到他都親自趕到廣成驿了,竟然還能沉得住氣!”孟平撓着滿臉的絡腮胡子說道,“當年在雲州,還真是小瞧了他!要是當初果斷一些,也不會留下這麽大的後患!”
孟平一直以來都是曹師雄依爲左膀右臂的大将,在朔州時地位就不比曹師利稍低,但有時候就是陰差陽錯,幾次都是曹師利與楚山軍交鋒,最終連曹師利他自己都是折在楚山軍之手,孟平卻始終沒有機會跟楚山軍交過手。
曹師雄握住刀柄的手背青筋微微跳動,似在極力壓制内心的仇火,沉聲說道:“此厮年紀如此之輕,用兵已在其父之上,乃南朝諸将最具名将之姿的人物,哪裏是那麽好相與的?不過,南朝潰爛之局難成,掣肘極多,此厮再強,一支獨木又能支撐多久?”
“伯父,南軍傷亡慘重,其援兵不足千人,絕非我們敵手,實乃一擊潰之的良機啊!”曹成不甘的叫道,他還是想着率精銳趁夜突營。
“楊麟要撤,就讓他們撤去,我們照着既定的策略,一步步去打,”曹師雄按住曹成的肩膀,說道,“莫要以爲我不想立報血仇,但越是這個時刻,越要沉得住氣!你不要以爲這厮立下那麽多的戰功,都是僥幸?很多時候不能急于求功,你還缺錘煉啊!”
孟平看了還滿心不服氣的曹成一眼,問曹師雄道:“這厮剛到廣成驿就敢親率突騎前陣驅馳殺戮,督帥你說他會不會替楊麟斷後?”
“多猜無用,倘若是此厮斷後,你以重兵圍驅之,不要與他死戰便是!”曹師雄說道,“二皇子也已經下令給京西四州總管府,這個冬季對楚山軍圍而不攻,隻求将其死死拖住,務必令其無法脫身。我也想看看,南朝各地戰局糜爛,唯楚山軍完好無損、獨善其身,南朝諸将心裏會作何想!老古話說得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們也要善用南朝内部的力量,不要一味蠻幹……”
“待我們在紫邏口外紮下大營,從容拿下汝陽、嵩縣,而三皇子又順利攻入淮南,使楚山三面受敵,到時候我就想看這厮是不是真有三頭六臂應付得我們三路大軍圍攻!”孟平也拍了拍曹成的肩膀,說道,“大仇拖一年半載再報,不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