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箫昨日率部轉戰巨陵鎮,連營帳都沒有紮下,僅僅是就地進行簡單的休整,拂曉就往巨陵鎮進攻而去。
楚山軍奪下巨陵鎮後,除了清剿鎮埠之中負隅頑抗的殘敵,接管巨陵鎮各處駐營、繳存清點物資,參與對北逃殘敵的圍剿外,戰事臨近尾聲,一隊隊俘兵也都押送到巨陵鎮進行看管。
對這一幕,鄭聰心裏極其不爽。
他沒想到在巨陵鎮頑強支撐大半月,令左骁勝軍、左神武軍傷亡六七千将卒都沒能啃下來的敵軍,就這麽輕易被楚山軍擊潰了。
倘若巨陵鎮一戰以首級計功,不僅最大的一塊戰功落入楚山軍的囊中,就連所繳獲的物資、戰俘,目前也在楚山軍的控制之下。
别的繳獲,鄭聰卻也不眼饞,最關鍵的還是良馬與戰俘。
左右神武軍目前就僅有兩三千匹戰馬,鄭聰目前巨陵鎮一仗,大約有近三千匹良馬收攏過來,都臨時趕入敵軍在巨陵鎮所設的馬場裏。
此外,所俘虜的七八千敵卒,大多數都是經曆多年血戰頑強生存下來的精銳老卒,相比那些從田頭村寨強征過來的青壯男丁,是更爲優良的兵源。
雖說左神武軍作爲進攻巨陵鎮的主力之一,到最後不至于連一點湯都喝不着,但鄭聰掰着腳趾頭都能明白,經過楚山軍的第一輪挑選之後,可能真就剩一點湯給他們喝了。
這段時間趕到巨陵鎮觀戰的趙範,見鄭聰始終黑着一張臉,他也沒有辦法勸說什麽。
眼下他最頭痛的并不是争多少戰功,或者說争多少戰利器,更主要的還建繼帝對鄭氏的不滿是不是有所緩解,更主要的是徐懷是否會記憶前怨,挾此大功對鄭氏落井下石。
午後着徐武碛留在臨颍督軍,徐懷陪同胡楷前往巨陵鎮而去。
鄧珪、張辛也在侍衛親兵的簇擁下,趕到巨陵鎮與胡楷、徐懷、楊麟會合。
巨陵鎮一戰完全收尾,整個汝颍會戰都可以說是進入尾聲。
天氣已快到滴水成冰的時節了,照往年估算,可能不用十天,颍水就會凍上,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強攻臨颍城。
接下來他們要考慮的是所有兵馬南撤到滍水沿岸駐紮下來,掩護河洛民衆往南陽等地轉移,但問題不會太大。
敵軍此戰損失五六萬人馬,看似主要都是降附軍,赤扈及附屬諸蕃族并沒有什麽損傷,甚至還在許昌、宛丘又集結了三萬多精銳騎兵,但至少在短時間内他們不會再有在汝颍之間組織會戰的能力了。
徐懷陪同胡楷在巨陵鎮滞留了兩天,等建繼帝的聖旨傳來,楊麟、鄭聰等人先率部往襄城東南方向馬黃河口撤去,他們将在那裏駐守年後,左右宣武軍除騎兵部隊留在巨陵、臨颍接受徐懷的節制外,也将與楚山軍一部分主力,押解戰俘往召陵等地撤離。
從八月潛襲汴梁算起,截止巨陵鎮一戰,大越調動八九萬兵馬,以不到兩萬傷亡,先後殲滅、俘虜敵軍近七萬人,蕭幹及陰超兩支降附軍近乎全滅,楊景臣、嶽海樓兩部人馬也受到重創,此役可以說是汴梁淪陷之後,最爲輝煌的一次大捷。
此役不僅令淮上防線轉危爲安,也極大鼓舞江淮軍民的士氣。
至少在這一刻,就算是周鶴、高純年這些當年的主和派,也不得不承認抵禦胡虜并非沒有成功的希望。
十一月底,徐懷先率部撤往襄城,徹底終結第一次汝颍會戰。
抵達襄城之後将兵馬交由徐武碛統領,他本人又帶着侍衛親兵營,馬不停蹄的趕往舞陽觐見一直在舞陽督戰還沒有離開的建繼帝。
雖說已經進入滴水成冰的時節,颍水已經封凍,但虜兵并沒有渡颍大舉南下,卻是木赤、嶽海樓在臨颍之圍解後,率領殘兵黯然北返,渡過颍水往宛丘而去。
受汝颍會戰的影響,敵軍這個冬季在河洛、淮南、陝西等地戰事也都沒有大舉發動新的攻勢。
大越在各地的兵馬,極其難得的迎來汴梁淪陷後第一個相對平靜的寒冬。
天寒心不寒,雪花從陰霾的蒼穹飄落下來,在臉上化爲冰水,徐懷在侍衛騎兵的簇擁下徐徐而行,也難得有閑情逸緻,一路欣賞雪景。
過澧水時徐懷才得知建繼帝要親率在舞陽的文武百官出城迎接他凱旋而歸。
他深知此禮太重,不敢再在路途耽擱,立馬帶着百餘侍衛打馬先行,希望趕在建繼帝出城之前抵達舞陽,免受建繼帝出城相迎之禮。
不過,徐懷趕到舞陽城下,建繼帝已率文武百官在城下相候了。
胡楷等人也都回到舞陽。
确知虜兵這個冬季不會再渡過颍水南下,左右宣武軍除了各留兩廂兵馬駐守滍水,暫時接受楚山行營的節制外,其他人馬也都将随建繼帝南歸。
張辛、鄧珪、楊麟等将都在徐懷之前趕來舞陽,這時候與周鶴、高純年、許蔚、文橫嶽等一幹大臣站在建繼帝身邊。
在侍衛隔出的警戒線,舞陽當地的百姓,更是興高采烈的圍觀徐懷凱旋歸來。
徐懷下馬後連忙整理行裝,小跑上前就要行跪拜大禮:
“臣徐懷不辱聖命,特來舞陽向陛下複旨!”
“快快起來,”
建繼帝親自上前,将徐懷攙住,抓住他的胳膊,笑着說道,
“周相、許相他們催着我盡早回襄陽,我想着你我君臣難得有機會相見,這次不相聚喝幾頓酒,怎麽能走?原本想着将你先召回來,但軍機之事容不得半點大意,還是耐着性子在舞陽多等了你兩天!這一仗打得好啊,将我大越淪喪已久的人心、士氣,都徹底打回來了——周相、高相他們都服氣得很。”
建繼帝看向周鶴、高純年等人,問道:“周相、高相,你們說大越有徐懷這樣的良臣名将,胡虜何愁不滅,中原何愁不複啊?”
“徐侯确有名将之姿,陛下得徐侯,乃大越之幸,蒼生之幸!”周鶴、高純年也不得不尴尬的吹捧兩句,免得自己下不了台。
“一切皆是陛下運籌帷幄之功,徐懷不過是效犬馬之勞!”徐懷謙遜說道。
“你現在除了統兵作戰,連吹牛拍馬的本事也很有長進啊,”建繼笑着說道,“在得知楚山行淹水奇謀之前,我可以在襄陽整日發愁,愁這個冬天要怎麽熬過去呢,哪有什麽運籌帷幄啊?”
“統兵作戰乃将帥之責,但這遠非克敵緻勝的根本,”徐懷說道,“陛下坐鎮襄陽,天下無不令從,糧秣兵卒轉運和濟,便是真正的運籌帷幄。即便沒有徐懷小謀之功,胡虜也難越雷池半步,徐懷怎敢竊陛下的大功而自居。再者,能得此大捷,沒有陛下果斷率左右宣武軍、左骁勝軍、左神武軍及時趕來相援,也終是泡影,徐懷最多是狼狽逃回楚山罷了……”
“好了,好了,我們不要互相吹捧了,”建繼帝哈哈笑道,“我還要好好聽你說一說,到底是怎麽想出這法子來的——赤扈人橫行漠北,一幹将帥打了半輩子的仗,我聽周相、許相他們說嶽海樓也甚是狡猾得很,他們可是半點都沒有料到會遭此一劫啊!”
“臣必當知無不言!”
徐懷陪同建繼帝及衆人往舞陽城中緩步而行,細細講起召陵築壩、潛襲汴梁的前因後果。
徐懷反正咬死說看到地方志記載滍水曾于召陵北洩以侵颍水,才令喻承珍等精擅堪輿之術的大匠名師調集大量的學徒精心勘測小雀崗以北的地形;楚山八月之前就已經确認滍水截流北洩之後,将于廟王溝往北的低陷地帶往商水縣境内流淌,他率部潛襲汴梁的初衷,也僅僅是想着将嶽海樓所部從滍水北岸引走,确保石渠能在這個冬季順利鑿通,以便來年将滍澧等水徹底歸流颍水,迫使敵軍難從颍水北岸威脅淮上。
借助汝颍夏季時節洪澇泛濫,這也是楚山敢獨守淮上的憑仗。
除了小雀崗截流選址之外,徐懷也沒有隐瞞什麽,而當世書籍保存艱難,别人也不會因爲找不到相關的地方志相疑什麽。
而這次最終能獲汝颍大捷,徐懷說是建繼帝運籌帷幄之功,也并非吹捧。
徐懷早就知道他率部潛襲汴梁的消息傳到襄陽,周鶴、高純年等人非但沒有說他什麽好話,一開始就主張嚴令他放棄冒險行爲返回楚山,以免淮上防線有什麽閃失;是建繼帝沒有理會周鶴、高純年等人的主張。
看到嶽海樓非但沒有被吸引走,還不斷往颍水南岸聚集兵馬,也是建繼帝緊急下旨,從荊北、南陽調動上萬兵馬,加強舞陽、潢川等地的防務,并額外調拔上百萬石糧秣支援楚山調用。
現在江淮荊湖因爲加征加捐導緻地方不穩,也确實是養軍保戰,消耗太大了。
要沒有襄陽新調上百萬石糧秣,楚山或許還是能确保石渠及時順利鑿通,但這個冬季一定會異常的窘迫,說不定會有民衆餓死、凍死——畢竟所有的謀略及大型軍事行動,是離不開天量糧秣支撐的。
建繼帝決定禦駕親征之後,襄陽更是擠出兩三百萬石糧秣北上。
當然,建繼帝極其果斷的禦駕親率左右宣衛軍北上,調左骁勝軍進入汝颍,都是确保汝颍大捷的重要因素。
要不然,淹水之計既成,徐懷也最多是安然南歸,斷無可能近乎全殲西線之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