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天氣已有所轉涼,黃昏将至,微風吹拂,身穿铠甲也不覺得有多悶熱難熬,但汛季還沒有完全過去,徐懷勒馬停在平崗之前,澧水猶在不遠處的河道裏咆哮激蕩。
武士齋舍第五期百餘舍生,皆勒住馬,呈扇形停在徐懷身前,聽徐懷實地結合澧水的實際地形,講解各種作戰部署對地形的運用。
脫離對地形、氣候的觀察、認知,單純談列陣而戰,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烏赦海、史琥率十數侍衛停在平崗左翼。
這時候有百餘騎兵從東面馳來。
汝水南岸,目前是楚山的控制區,僞楚軍除了還控制着東部的上蔡、新蔡等有限城池外,主力都撤了出去。
通常說來,舞陽、召陵一帶,不會有敵軍斥候出沒。
不過,烏赦海、史琥還是警惕起來。
徐懷親自擔任武士齋舍教習,舍生都自動編爲侍衛親兵。
這一刻也立即停下傳習,百餘舍生以作戰陣形,以小隊爲單位禦馬往平崗兩翼馳開,進行警戒列陣。
“……”負責外圍警戒的蘇蕈、柳越亭等人片刻後從外圍馳馬而歸,帶着徐憚馳上平崗。
“我部進駐小雀崗,引起敵軍的注意,此時北岸有大股敵軍聚集,也有小股斥候潛來南岸——陳|軍侯擔心徐侯此行受到滋擾,特令我率隊過來護衛徐侯前往小雀崗!”徐憚下馬來,禀道。
“我們就不再耽擱了,現在出發,能趕在天黑之前抵達小雀崗!”徐武坤擡頭看了看天色,跟徐懷說道。
“行!”徐懷當即當先拍馬馳出,在地勢略有起伏的曠野之間馳騁……
…………
…………
澧水與滍水,皆發源于伏牛山脈,彙聚伏牛山及桐柏山北嶺及燈架台山、霧雲山西麓的溪澗河流,于舞陽東北角渾龍汊合流,自此往東才被稱爲汝水。
小雀崗東距渾龍汊僅八九裏。
選擇于小雀崗截斷汝水,實際上是要将澧水、滍水等一系列發源于伏牛山東麓、桐柏山西麓,原屬于汝水上遊水系的溪河,都洩入颍水。
得徐懷秘令之後,負責駐守舞陽的殷鵬,先在渾龍汊東南岸及小雀崗修築兩座小型營壘,之後又在北岸長坡修築一座哨壘。
徐懷他們沿着澧水右岸的小路,趕到天黑抵達渾龍汊寨。
這裏乃是澧水、滍水合流之地,現在汛期還沒有過去,遠遠便能聽到水勢浩蕩激烈不休。
澧水源出伏牛山南麓泉眼,非汛季,水流清澈,飲之甘甜,遂以澧水爲名。
不過,與滍水合流後,水流渾濁,水勢倍加浩蕩,似渾龍在淺山低丘間翻騰。
當地人将合流處的汊口,稱之渾龍汊,卻也形象。
徐懷也沒有在渾龍汊寨耽擱,與陳子箫、杜武、傅梁等将會合後,便一同趕往小雀崗寨。
小雀崗乃是一座南高北低的崗嶺,北側有一條低矮長崖伸入河道,形似雀卧河灘飲水。軍寨沿小雀崗的西坡而建。
馳入軍寨,衆人登上小雀崗,這時候天色昏暗,隻能陷約看到北岸、相距千步的北坡寨的輪廓。
汝水在小雀崗以西,汛季河道将有百丈開闊,但爲小雀崗所阻,河道陡然收縮掉近三分之二的寬度。
這在枯水季沒有什麽,但汛季渾濁奔騰的湍流,就在小雀崗前陡然形成近丈高的落差,水流急洩而下,聲勢如萬馬奔騰。
“知道徐侯今日要過來,喻先生黃昏時還說要連夜來南岸見你,我叫人将他死摁住,”留在小雀崗負責前期物資調度、後勤支援的唐天德,陪同徐懷等人登上嶺頭,笑着說道,“這黑燈瞎火的,水流如此湍急,出了岔子,我們跺腳都沒用!”
小雀崗附近三寨,雖說乃是殷鵬奉徐懷秘令所築,但徐懷最終還是決定從東翼調動陳子箫來小雀崗駐守。
目前主力駐守陳州的嶽海樓又不是瞎子,即便一時半會猜不到這邊的意圖,但隻要楚山上萬民夫聚集汝水兩岸,嶽海樓再糊塗,他會疏忽大意,任楚山在汝水北岸施爲?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殷鵬在小雀崗附近建造三座小型哨壘,初期僅遣少量兵卒在此戍守,似乎隻爲汝水左岸有動靜,能及時發現通禀,但嶽海樓很快就在北岸不遠處設了兩處哨壘,甚至還多次派斥候兵馬渡汝水過來襲擾,想要搞清楚這邊的意圖到底是不是部署前哨這麽簡單。
陳子箫其部還沒有全部調動過來,其僅僅是率三營精銳先行,擴大對小雀崗附近地區的控制,爲大規模的民夫、兵馬及物資調動進入汝水北岸長坡作最後的準備。
嶽海樓其部很快也在左岸增兵,并加強對右岸的偵察與襲擾,以緻陳子箫擔憂徐懷先行趕來小雀崗督戰,身邊都沒有幾名侍衛親兵相随,有遭受敵軍精銳斥候的可能,特遣徐憚率領一隊騎兵半道迎接徐懷,以免出什麽意外。
…………
…………
雖說目前直接進入小雀崗附近的人馬還很有限,但人員配置是超豪華的。
陳子箫乃是前軍主将,唐天德負責物資調度及後勤支持,周景親自帶隊過來負責敵情偵察。
殷鵬作爲後軍主将,駐守舞陽城,蘇老常兼領舞陽知縣。
在最初的計劃裏面,考慮到鄭家南撤之後,河洛大部爲虜兵占據,必有兵馬出汝州進攻淮上,徐懷遂将葉縣作爲西翼防禦的重點,還将行轅遷入葉縣。
而現在防禦部署的重心轉移到舞陽及鄰近的、一度放棄掉的召陵城,之所以沒有直接駐兵召陵殘城,沒有将行轅直接遷入舞陽,主要也是盡可能的降低嶽海樓等叛将的警惕性。
爲盡可能迷惑嶽海樓等叛将,前期楚山内部是以庇護襄城側翼,以便河洛民衆更快更安全南撤的名義,進入小雀崗築造前哨營壘。
現在前期籌備工作已經就緒,徐懷這才率領武士齋舍百餘舍生抵臨前陣。
這期舍生,主要從第六廂基層武吏中選錄,徐懷親自帶了一段時間,接下來會交給周景帶幾天隊,負責偵察、斥候小雀崗附近的敵情,等第六廂主力抵達後,就都編入第六廂,負責據小雀崗堅守,保護開山掘堤之事。
天色徹底暗下來,除了北寨營壘的篝火外,天地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徐懷等人回到西坡營帳,周景這時候也從北岸乘船趕回來。
一直要求不要冒險夜渡的喻承珍,也堅持随周景回到小雀崗。
“徐侯真是博聞強識,”喻承珍見到徐懷,就拍掌而叫,“北岸長坡開渠,使滍水北往,水勢确實能直奪颍水之道!”
喻承珍大半個月都在小雀崗,主要是領着人手勘測北岸長坡的土層及岩層,選擇合适的開渠點,但以他嚴謹的性格,還是對長坡以北的地勢進行測定,驗證了隻能将北岸長坡破開五六丈深的渠道,往北甚于不需要開挖渠道,就能令大水直接往颍水方向漫灌而奪其道。
北岸長坡雖然僅有兩千步寬,地勢也不高,但土層不厚,有些地方需要開鑿一到兩丈深的岩層,以當世的技術手段,要趕在虜兵主力從虎牢、偃師等方向增援過之前完成,實是一項艱巨的工程。
相比較之下,有小雀嶺的特殊地形,在長坡渠道挖成之後,在小雀嶺東側堆填土石截斷三四十丈寬的河道,則要簡單得多。
徐懷他們現在要考慮的,是在破山開渠期間,如何在北岸快速有效的建立起穩定可靠的防禦。
關鍵還要考慮,随着時間的推移,會将越來越多的敵軍,甚至會将赤扈人的精銳騎兵吸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