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徐懷旗幟分明反對這事,趙翼也就不在這個話題上多談,而是詢問嶽海樓撤軍之後,楚山後續的安排。
這也是襄陽迫切想了解的。
了解得越詳情,了解到楚山能迫使嶽海樓撤軍并非偶爾,襄陽衆人才有可能真正放下心來。
嶽海樓撤軍之事,徐懷都已詳細寫入奏章傳禀襄陽,後續的諸多安排還沒有來得及另寫奏章,既然武威郡王趙翼當面問及,徐懷便一一解說。
水閘成功開啓,滔滔湖水經三口兩丈餘寬的閘孔沖洩而下,經新渠流入明溪河,枯淺的明溪河頓時間就水潦豐盈起來。
石門嶺以東平川之地,瀕臨淮水,春後雨水豐潦。
即便真将明溪河徹底截斷,也不會缺乏灌溉用水。
黃羊湖的圍堰除了軍事上的意義,于民生上的主要作用還是在于春後提前将湖水排空,等到汛季就可以大規模蓄積桐柏山北麓、大複山南麓的雨水、山洪。
黃羊湖與桐柏山間這些年所修造數十座小型圍堰,将能使包括明溪河兩岸區域在内,汝水口整個上遊地區的洪澇災害都大爲減輕。
而僞楚軍前後在明溪河兩岸修造二十餘座堅固營壘,其強攻黃羊寨失利,兵卒士氣低迷,到最後被迫撤退,并無心思破壞營壘。
楚山相當于白得明溪河兩岸二十餘座營壘。
目前楚山計劃在明溪河左岸增設明溪河都巡檢司,都司設于明溪河入淮水右岸的明溪集。
明溪集于戰前也是商埠繁華的水陸碼頭、鎮集,人口聚集不下于周橋、淮源。
僞楚軍撤走,沒有來得及将修造堅固的護牆摧毀,卻将原明溪集上千棟宅院縱火燒毀。
明溪集将與位于明溪河中遊及淮水對岸、金牛嶺東北麓的金雞溝等寨,共同組成明溪河中下遊左岸防線。
爲防止明溪河到了冬季之後,因爲桐柏山地區雨水驟降變得枯淺,楚山還計劃在明溪河口填土建造堰埭。
堰埭也是堰壩,直接在河口位置,用土石建造一座低壩将明溪河與淮水斷開。
這樣能保證明溪河在秋冬季猶能保持一定的水位。
入冬後隻需要都司集結人手,時時将河冰鑿開,就能防止小股敵軍越過明溪河,進入右岸地區襲擾耕種。
當然,這是最直截了當,也是最粗暴的做法。
後續等錢糧充足了,還是要在河口建造水閘,以調節、控制明溪河的水位,還能保證明溪河與淮水的航運通暢。
同時楚山還計劃在黃羊寨、石門嶺寨及鐵幕山南寨等寨,正式設立黃羊湖都巡檢司。
随着明溪集及黃羊湖都巡檢司的設立,也将正式将明溪河右岸的土地,劃入楚山行營防禦的内線。
明溪河、石門嶺及淮水所圍的菱形區域,大體有四十裏見方。
其西北部臨近石門嶺、鐵幕山,多爲低崗丘陵,而往東、往南直至明溪河、淮水,則是肥沃的淮河沖積平原,真陽縣西部民衆在此開墾耕種逾四十萬畝糧田。
楚山計劃利用僞楚軍所遣棄的營壘以及昔日民衆所遣棄的殘塢殘寨,大規模屯寨,從淹留羅山、信陽等地的難民之中招募青壯及家小進行屯種,以彌補軍糧的不足。
“……除開這些,楚山今年下半年,還要操練兩營水軍!”徐懷将楚山下半年的防務安排,跟趙翼詳細說明,“這些要做的事情,剛剛梳理出來,還沒有來得及奏禀陛下!”
“難怪陛下會放心你來守桐柏山啊!”趙翼感慨道,“桐柏山有你坐鎮,根本不用擔心南陽右翼會出什麽岔子啊!嶽海樓也是極厲害的人物,合該他會與曹師雄、曹師利兄弟一樣,會栽在你的手裏!”
“嶽海樓并非易予之輩,說到底嶽海樓所掌握的降附軍,并沒有硬啃楚山的實力,而赤扈人南侵以來,肆意踐踏,中原殘破,這也注定他們發動的攻勢難以持久,”
徐懷說道,
“我主張立本于襄陽不作他想,緣由也在這裏。赤扈騎兵雖說犀利,馳騁平川,概莫能敵,但攻堅折銳非其強項,江淮水澤湖網密布,亦非其馳騁之所。赤扈人很清楚自己的弱項,因此攻城撥寨之事,多驅使降附軍爲之。而中原殘破,河東、河北猶有大量義軍在堅持抵抗,降附軍雖說殘暴,但受限于糧秣籌措轉運困難,短時間内并無成爲天下強軍的可能。這種情形下,隻要我們咬牙堅持,一旦諸處戰場能順利進入相持階段,形勢就會扭轉過來……”
“徐侯甚是在理,趙翼受教了!”趙翼拱手說道。
“郡王爺客氣,徐懷也隻是肚子裏藏不住話,有什麽說什麽,這個中曲折,還要勞煩郡王爺在襄陽分說一二!”徐懷還禮道。
…………
…………
從黃羊寨返回楚山,天色已黑,衆人也是路途勞累一天,特别是武威郡王趙翼昨日才剛到楚山來,更是辛苦。
因此簡單夜宴過後,武威郡王會先去館舍休息。
戰事過後,沒有繁重的軍務壓身,其他事都可以推到史轸、徐武碛、徐武江、蘇老常等人的頭上,徐懷是要輕松許多,但其他戰場的威脅并沒有解除,他夜裏還要閱看各地傳來的軍情。
夜深人情之時,徐懷将今天搜集到的軍情閱看一遍,待要與柳瓊兒去後宅休息,卻見史轸此時還沒有離開,正從廨廳探頭看過來。
徐懷站在院中,看向史轸問道:“史先生并不主張我就二都之事表明立場?”
史轸走到廊前來,歎道:
“這世間大多皆是凡夫俗子,朝堂衮衮諸公也概不能外,真正有破釜沉舟之勇毅者,自古以來,又能有幾人?周鶴、高純年等人必然早就有此念,隻是之前淮上戰事緊迫,知道陛下不會在這個節骨眼讓周鶴等人妄興此議、動搖軍心,才隐忍到此時提出。我觀陛下也是性情堅毅之人,周鶴等人真要在陛下跟前提請此議,還是會碰壁駁回的,楚山何苦插這一杠子?這是我午前聽郡王爺詢問這事時就有的想法。我午後心裏仔細琢磨這事,似乎還有别的蹊跷。第一,周鶴、高純年等人似乎并不需要征詢楚山的意見,第二,周鶴、高純年等人真就猜不到以你的性情會作何想,當真指望你會支持他們妄興此議?”
“你是說楚山旗幟鮮明表明立場,反而成爲周鶴他們手裏的棋子了?”徐懷蹙着眉頭,問道。
“襄陽臣公有畏艱避險之心,但陛下堅決不允,他們也無可奈何,”史轸說道,“但現在楚山先表明立場,襄陽臣公埋怨楚山起來,可不需要那麽多顧忌啊!到時候陛下若要維護楚山,說不定就會向他們稍作妥協!”
“我卻不知道這些貪生怕死之輩能如何埋怨楚山?”徐懷冷聲道。
“陛下在襄陽,楚山之得失,決定襄陽之死生,守禦之要,猶在河洛、陝西、淮南之上;而陛下南遷,楚山隻是一軍鎮爾,”史轸苦笑道,“難道這點,還不夠他們往侯爺你身上潑髒水的?我們知道你性情堅毅,與敵不同死生,有破釜沉舟之決心,但在别人眼裏,你就是意欲挾天子自重、橫加幹涉國政……”
“周鶴等人的心思,未必如此陰沉吧?”柳瓊兒有些詫異的問道。
“柳姑娘以爲周鶴這些人最擅長何事?”史轸苦笑問道,“當然,也可能是我多想了,但侯爺已經表明立場,且與周鶴等人分歧極大,這也注定會叫周鶴等人更忌恨侯爺了!而且他們也不會往好處想侯爺,不會以爲侯爺其心赤誠,那這件事他們最終會想到哪裏去呢,還不是揣測侯爺私|欲叵測?”
“且不論他們如何想我,我不可能不在這事聲明立場!即便陛下心思動搖,我也會上表力谏的!”徐懷揮了揮手,要史轸莫要太念挂這事,更不可能叫他私下去找武威郡王趙翼收回此前之議。
“我想去一趟襄陽,看看這水到底有多深,是不是真是我多想了。”史轸說道,他還是擔心這事有蹊跷,而鄭屠、晉龍泉等人沒有辦法精準察覺到微妙之處。
“好吧,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不辭辛苦要去襄陽走一趟,那就找個由頭陪同郡王爺過去,”徐懷點頭說道,“反正家裏事你也幫我安排好,我沒有耐心操持那麽多的事情……”
楚山所轄政務日益繁雜,徐懷還真有些離不開史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