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仲長卿、摩黎忽、蔣昭德等人站在一條橫穿營寨、作爲飲用水源以及排出廢物的窄渠前出神,聽侍衛提醒,就看到嶽海樓馳入營寨,一并上前迎接:“樞帥何時到西岸來的,怎麽不通知我等迎接?”
“軍情如此緊迫,有什麽好迎接的?我又不是沒有長腳!”嶽海樓揮手,不以爲意的說道。
嶽海樓說是大度,但其實他還是怕楚山滲透、刺探能力太厲害,擔心自己提前暴露行蹤,會遭遇伏擊,還不如說走就走,來得安全。
嶽海樓看向仲長卿、摩黎忽等人身後,好奇的問道:“你們适才在看什麽?這麽冷的天沒有戰事,還站在屋外吹冷風。”
“斥候探知楚山在淮水南北兩岸的軍寨儲有大量石炭,起初并無在意,前兩天聽一名老窯匠說石炭覆于冰上,在日頭下消融要快許多,”仲長卿禀道,“我緊急着人,今日找來一些石炭,這時候日頭升起來,碾碎覆于冰面上,看是不是真有這回事……”
“哦,還有這事?!”聽說這事,嶽海樓大吃一驚,急忙走到溝渠前看究竟。
天氣已經大寒,雖說淮河還沒有冰封上,主要也是水域廣闊、水流湍急,但中小溪河、溝渠都已經凍得嚴嚴實實。
嶽海樓走到橫穿營寨、僅有三四步寬的溝渠前,看溝渠之中,已結一層厚冰,已拿碾碎的石炭将十三四步寬的冰面覆蓋住,其他冰面都還暴露在外面。
雖說這時候日頭很好,但天氣太冷,站在日頭下都感受不到什麽暖意,直覺風吹在臉,像刀刮似生疼。
這種日頭正常情況下是沒有辦法将河冰曬融化的。
仲長卿拿鐵鏟将覆蓋冰面的碎石炭鏟去一些,露出下面所覆冰面,确實要比未覆冰面薄上許多,冰窩子裏有水融化,伸手去摸,也沒有特别寒冷。
這一幕叫嶽海樓直蹙眉頭,咂嘴叫道:“好狠的毒計!我還奇怪楚山沿淮河各軍寨,儲備那麽多石炭是爲何用——其用于炊事,明顯又太多了!”
“儲存那麽多石炭,又有何用?他們難不成還想趁我大軍渡淮後,用這些石炭将淮水數百裏河面都覆蓋住,擋住我們的歸路?”孟介覺得嶽海樓、仲長卿有些小題大作,不以爲意的說道,“這得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多少石炭才夠用?難道我們布防北岸的兵卒都瞎了眼,眼睜睜看着他們漫天遍野的走上數百裏淮水河面去撒石炭?”
“你這蠢貨,沒事多讀點書!”嶽海樓瞪了孟介一眼,訓斥道,“冰排之事,你也不是第一回見了,連這點計謀都想不透?”
水排又稱淩汛、冰汛。
嶽海樓與他麾下諸将,大多數都在西軍任事多年,對黃河淩汛之事非常了解。
淩汛說白了就是黃河上下遊的氣溫存在很大的偏差,會使得入冬後下遊河段先冰凍住,以及春後上遊冰層會先解凍。
這些都會促使上遊流水因爲下遊的冰層阻塞而擡高水位,常常會形成大災,淹漫河道兩岸的土地。
淮河流域較短,淮上到淮尾的季節溫差極小,通常說來不會形成淩汛災害。
不過,楚山隻要有能力在上遊局部河段,提前叫淮水解凍,比如說在楚山新地以東三四裏長的河道上,大面積灑上碾碎的石炭,使冰層提前解凍,就有可能形成淩汛。
雖說真陽境内的淮水北岸大堤,修造得比較堅厚,形成堵塞後水位擡高,未必會往北岸漫溉,但大量的碎冰擁堵,河水會漫溢到冰層之上流淌。
特别是到氣溫回升之時,這些都會叫下遊段的冰層變得脆弱。
近兩個月來,都是由仲長卿作爲前軍主将,以進築連營的策略,從明溪河東岸往西岸一層層推進。
在此期間,仲長卿在明溪河東岸,除了确山、真陽兩城外,在原有的村莊塢寨基礎之上修築十六座大寨,也已經在西岸修築九座大寨。
每座大寨相距八到十二裏不等,中間還有數量更大的哨壘,這使得他們将前陣環環相扣的推進到距離楚山城十數裏外。
楚山軍小股兵馬出擊,他們自然不怕,倘若楚山精銳盡出,他們就依賴這一座座大寨踞守、彼此間相互增援,令楚山兵馬無功而返。
這種笨拙手段,目前看很有效,特别是楚山健銳士氣及兵甲戰械,普遍要強過他們之時,能有效的利用優勢兵馬,将楚山兵馬限制在明溪河以西。
而接下來,他們就可以往石門嶺東麓逼近。
雖說這一策略得到鎮南宗王府及二皇子的認可,但還是有大量的赤扈将領不解、不滿,認爲汴梁楚軍動作太遲緩。
東路平燕軍強攻下壽春北岸的鳳台城,就幾次遣使過來,催促這邊要麽強攻楚山城,要麽分一部兵馬準備渡淮南下,配合他們渡淮強攻壽春。
嶽海樓也不可能自己認爲進築連營之策有效,就能一意孤行,完全不理會三皇子屠皇及平燕軍将帥的多次要求。
他也是秘密用一批精銳,暗中替換淮川守軍,摩黎忽也令闊惕部進駐淮川城,準備等淮水封凍住,即渡淮進入潢川、固始、霍邱等地尋找戰機,配合平燕軍從鳳台渡淮。
嶽海樓卻沒有想到,楚山在淮水沿岸軍寨儲備大量的石炭,竟然暗藏這樣的毒計!
特别是此時,金牛嶺以東、淮水南岸的羅山縣還在楚山軍的控制之下。
楚山完全可以在師溪河口以東扒開淮水南岸的大堤,在上遊形成淩汛之際,疏導大水往師溪河以東的潢川、固始等地漫灌,恰好是以水攻掩襲他們渡淮兵馬的退路。
看着溝渠之中覆蓋碾碎石炭的冰層,确實消融要快上許多,嶽海樓皺着眉頭說道:“我軍層層進逼,楚山卻隻是修築城池,并無大的反擊動作,我都很困惑,徐懷怎麽沉得住氣,難道不怕我們将營壘修築到石門嶺東麓,将其他外線聯絡徹底截斷,然後再從石門嶺尋找空隙,繼續往桐柏山腹地楔入?”
“所以這厮料定我們會按耐不住,一定會出兵渡淮南下,所以在這上面給我們設下套子?”孟介經嶽海樓提醒才恍然大悟,啐罵道,“賊他娘的,這雜碎用計好生歹毒啊!要不是仲長卿這邊得幸窺破其計,馮世兆、闊惕真要率兵馬渡淮,豈非要吃大虧?”
“這也是未必,”嶽海樓搖了搖頭,說道,“用兵在于權變,楚山有破冰之計,不過是阻我們兵馬後撤之路,但渡淮兵馬後路被淹,完全可以往東、往淮南腹地穿插。楚山的破冰之計,總不可能一夜之間叫淮水南岸數百裏之地都變成水澤。目前有三皇子屠哥率平燕軍主力吸引淮王軍主力,我渡淮兵馬未必有事,隻是形勢會變得更詭異複雜罷了!總之,要睜大眼睛盯住楚山的一舉一動,徐懷絕非易予之輩!而且其詭計多謀,切不要以往窺破其一秘得可以大意了!”
“我也是如此覺得,”仲長卿蹙緊眉頭說道,“徐懷應不至于将所有解圍的希望,寄托在破冰擊潰我渡淮兵馬之上。這件事本生就有諸多不定之數……”
“那馮世兆怎麽說,就在淮川幹耗着?”孟介問道。
嶽海樓說是掌握六萬汴梁楚軍,但都是在投附赤扈後,一路接收諸部降附兵馬湊出來的,兵員及基層武吏魚龍混雜,戰鬥力也參次不齊。
一直以來,嶽海樓主要還是以應州漢軍爲班底,打造一支精銳戰力,兵甲戰械乃至錢糧,都盡可能傾斜過去,也是都統統編成馬步軍,以提高其機動作戰能力。
這部五千人規模的馬步軍,嶽海樓交給嫡系大将馮世兆統領;不管嶽海樓多器重仲長卿,也不會叫他染指這部馬步軍的指揮權。
現在楚山明擺着要在淮水河冰上動手腳,嶽海樓當然不想叫手下不多的精銳戰力渡淮——到時候就算可以往淮南腹地穿插以避淩汛,但這部馬步軍被隔攔在淮水南岸,嶽海樓短時間内沒有辦法調其歸來,倘若北岸有什麽岔子,又如何應對得及?
不過,三皇子屠哥那邊催得急,之前都答應從淮川出兵渡淮,突然間改變主意,楚山有破冰之謀這個借口,能否取得三皇子屠哥的諒解?
嶽海樓有些猶豫的朝摩黎忽看過去,問道:“那顔将軍,你以爲我們當如何而爲?”
“倘若不渡淮,這邊還是要對楚山施加更大的壓力!”摩黎忽說道。
照摩黎忽的本意,他們撤消渡淮之想,這邊照舊策進行就可以了,但他們并不能完全不顧及軍中的不滿聲音,還是需要做一些事,應付他人的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