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還是要盡可能将精銳兵馬集中起來調度,而非分散去守各個城塞。
“你這想法,襄陽有些人是巴不得的,但能不能成,還是要看安州兵馬整編情況,堪不堪用!”
這幾年來,王番有自己的私心、權力欲望,與徐懷及桐柏山衆人也有過尖銳的矛盾,但現在形勢如此惡劣,大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當然也是希望淮上防線在徐懷的守禦下固如磐石。
要不然,荊湖北路危矣、襄陽危矣,覆巢之下将無完卵!
還有一個,就是周鶴、高純年、顧蕃等人,還是将他、朱沆、許蔚、文橫嶽、錢擇瑞乃至胡楷等人都視爲一系,若有若無的施加排擠,這也使得他們必然要團結起來,保證襄陽不重歸舊路。
“安州諸營兵馬,依次進諸巡檢司軍寨輪戍,軍将則輪流到楚山觀戰!另外,州兵營伍編制,還是要盡可能縮小規模!”徐懷當然不可能指望安州兵馬一下子就成爲百戰精銳,但他将九裏關移交給安州州兵駐守,也沒有指望他們打硬仗。
而一支兵馬能否據城而守,抵擋小股敵軍進襲,對軍吏武将及兵卒的要求談不上多高。
一方面徐懷希望安州軍将兵卒都能輪流上前陣臨敵觀戰,一方面希望安州州兵的編制要進行調整。
大越禁廂軍,二十人爲一隊,五隊爲一都,十都爲一營,五營爲一廂,十廂爲一軍。
這種骨架稀疏的軍制更适應列陣而戰。
然而激烈的攻堅作戰,更甚者兩軍混戰,就需要有更多的軍吏、武将作爲骨幹支撐全軍,實際上也是需要從上到下的軍吏、武将骨幹構架更密、更實。
目前楚山兵馬編制,十人爲一小隊,設兵長,三小隊爲一中隊,設隊率,三中隊爲一都,設正副都将;五都爲一營,設正副營指揮使及參軍事;三到五營爲一廂,除了正副都虞侯及參軍事外,還配給記室參軍、主簿等吏,确保有獨立作戰、獨立運作後勤、守禦一方的能力。
楚山一廂正常一千五百人到兩千五百人,軍吏武将的數目卻足足是舊制的三四倍之多,攻堅自然強悍,抵禦自然堅固。
當然,這也跟楚山這幾年南征北戰,培養出一批精銳老卒、聚攏一批悍武将吏有關;半年前徐懷也正式成立武士齋舍,更爲體系化培養軍吏武将。
徐懷希望王番作爲荊湖北路兵馬都部署,承擔整編荊湖北路諸州州兵的重擔,也能在軍制改革方面也有所作爲。
隻要荊湖北路做出成效、功績來,江淮、川峽諸路能推行下去,大越後備兵馬也就充足起來了,到時候自然不怕跟赤扈人找消耗戰。
“行,你所言我悉以記下,回去就寫一個條陳給胡公!”王番說道。
建繼帝及樞密院目前都極關切荊湖北路的一舉一動,這麽大的動作,王番當然要先找胡楷商議。
至于遣安州将吏臨敵觀戰之事,王番當下便能決定,還特意使盧雄、王孔等人與安州兵馬都監司一部分将吏,直接随徐懷前往楚山城。
盧雄、王孔、鄭壽等人雖是王家私吏,但這些年跟随王禀、王番身邊,所立功績并不比尋常武将稍低。特别是盧雄,爲守禦鞏縣等事奔波不休,王孔、鄭壽等人也都直接參與過第一次汴梁防禦戰。
因此建繼帝在襄陽即位登基之時,盧雄、王孔、鄭壽以及朱沆身邊呂文虎等幾名家将,都得受六到九品不等的武散官。
有武散官出身,盧雄、王孔、鄭壽等人此時随王番到荊湖北路赴任,也都可以在都部署司正式擔當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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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次走桐柏山道還是天宣五年,短短數年時間過去,卻已物是人非啊!”盧雄與徐懷站在碼頭前,看着身後山道旁的積雪,回想到當年護送王禀、王萱祖孫走桐柏山道與徐懷相遇的情形,唏噓不已。
當然他之前也多次到蔡州或桐柏山,但要麽前往蔡州城見胡楷,要麽就在青衣嶺與徐懷碰上面,卻沒有機會再走一遍桐柏山道。
盧雄此時也年過六旬了,而這些年南北奔波不休,也哀老得厲害,發須也都花白,瘦臉滿是皺紋,卻更顯冷峻。
渡船過來,徐懷與衆人登船。
此時淮河還沒有冰封上,但臨岸水流緩慢、長滿蘆葦的灣汊處,已有薄冰。
渡船乃排槳戰船,十數槳手一起使力,如離弦之箭般往北岸斜駛而去,一炷香便到楚山城南的碼頭停靠。
安州兵馬都監司的将吏,自有州學武士齋舍的官員出面接應——将他們拉到楚山來,是叫他們臨敵觀戰,熟悉敵情的,不是來當大爺伺候的。
不過,盧雄、王孔都是與楚山關系密切的故人,特别是盧雄,對徐懷而言也是半師半友。
“盧爺,身子骨還是這麽健朗啊!”柳瓊兒得到消息,也早一刻在碼頭前等候,看到衆人下船來,上前斂身施禮。
唐盤駐守青衣嶺、徐心庵駐守羅山,這個節骨眼上都不可能脫身,但唐青、韓奇、殷鵬等人皆率部駐守于楚山或南岸的周橋;盧雄對他們算得上是半個師傅。
柳瓊兒在宅子裏已經準備好私宴,除了史轸、王舉之外,其他人等,如徐武江、徐武碛、唐天德、徐四虎以及燕小乙、牛二等,都是盧雄、王孔的故人。
雖說徐懷難得開酒禁,但當前情勢下,衆人心裏都牽挂着戰事進展,也難盡興飲酒,吃過幾輪酒,看月色皎潔,盧雄、王孔也都無意急着前往偏院休息,與徐懷一并登上城牆連夜視看軍情守備。
僞楚軍行淺築連營之策,調動數以萬計的民夫苦役,于明溪河兩岸修造修營壘;敵軍守備極爲嚴森,楚山沒有出城寨反攻的機會,也是馬不停蹄的修建楚山外城牆。
戰事如此吃緊,北岸集結逾三萬民夫,在一個月時間裏晝夜兼替,目前總算是将長逾二十六裏的外城牆夯築得成。
因爲要保證所有的民夫在外圍營寨的保護下,位于内線勞作,不受敵騎滋擾,築城所需的石料、泥土、石灰、河砂、木材等等物料,都是從南岸運來,實際動用青壯逾五萬人衆。
這麽多人的吃食、工錢以及諸多工具材料的消耗,一個月在這道外城牆上的開銷就花出十餘萬貫錢糧。
光城牆建成還遠遠不夠。
赤扈人在河東、河北、河洛等地攻城,已經大規模使用投石戰械,容易垮塌的城樓自然不能建,但城牆之上需要建造更爲堅固、兩層原木作頂的戰棚遮擋箭石;甚至這些戰棚的基礎還不能直接打在城牆上,要另造基礎。
爲保證出兵反擊的通道,楚山僅北城就留有六座大小石券城門。
城牆外側不開挖濠溝,但爲了限制敵騎肆意逼近城下,會加築一道擋馬矮牆,到時候在外側再填以拒馬、鹿角等障礙物,與外城牆形成三層障礙。
爲了壓制敵軍投石器械的攻擊,城牆内側同樣需要部署大量的投石機;考慮到操作的便利及精準,需要鋪造更爲穩定的基台。考慮到大軍壓境,城牆有可能會部分或全部失守,城牆之内則要開挖内濠、修建一道内護牆,加強防禦縱深。
如此一來,以城牆爲核心的多重防禦體系才算初步形成。
當然,城内還需要修建大量利于巷戰、護牆堅固的坊院軍營,道路都平整出來。
就整體而言,在之前的基礎上,在一個月時間裏将外城牆搶築成功,僅僅是将楚山城的輪廓溝勒出來,使得内線建設更少受到敵軍的襲擾,想要初見雛形,至少還需要兩個月的工夫。
後續錢糧的投入也是巨大。
倘若不是這次從淮川、潢川運回如此巨量物資,全員進入戰備狀态之後,已然捉襟見肘的楚山肯定是無法承受的。
盧雄極目往遠處眺望,隐隐約約還能看到一隊騎兵的身影自東往西而行,北面幾處烽燧點燃篝火爲信,表示這隊騎兵是敵軍斥候,皺着眉頭,說道:
“嶽海樓此人極其難纏,他也知道楚山甲卒列陣而戰,其部戰力不足,難以抵擋,便用這種看似蠢笨的辦法一層層推進,也叫人頭痛啊!”
“……”徐懷點點頭,說道,“楚山城初成規模,青衣嶺更是依山傍險,都不懼敵軍強攻,但嶽海樓層層進逼,是很麻煩!”
“僞楚軍前軍主将乃仲長卿,”韓奇說道,“當年我們在桐柏山平息亂事,也是以抵近築寨之法,一點點限制聯軍的活動空間,他不僅學得有模有樣,還變本加厲了!”
楚山城及青衣嶺,營城極爲堅固,又有精銳駐守,不畏僞楚軍能打進來,甚至僞楚軍敢逼近列陣,他們都有自信殺得僞楚軍罵爹喊娘。
問題是青衣嶺營城與楚山城之間相隔六十裏。
通常情況下,隻要能守住青衣嶺、楚山城兩個關鍵節點,青衣嶺與楚山城之間六十裏重重山嶺,在一些容易通過的淺隘修建一些塢堡,如石門嶺軍寨,便能将敵軍拒于桐柏山外。
現在僞楚軍通過進築連營的方式,作勢要将營壘直接貼近楚山、青衣嶺修建。
如此一來,楚山城與青衣嶺在石門嶺外側的聯絡就會被切斷,倘若想通過桐柏山内部開避的通道(幸虧不費一切代價開辟了淮源-青衣嶺道)進行兵馬部署的調整、相互增援,因此山道狹窄迂回曲折,至少需要多耗上一天。
而僞楚軍都貼近楚山城、青衣嶺營城修造營壘了,他們同樣可以将塢堡修到石門嶺之中,甚至驅使青壯民夫、苦役在石門嶺之中開辟新的山道。
這樣就會迫使楚山将有限的兵力分散到石門嶺等山地更多點卡口防禦。
到那一步,敵軍的兵馬規模上絕對占優,楚山怎麽可能保證一點疏漏都無?
而六十裏長的防線,一旦被敵軍用這種看似笨掘的策略楔入,不僅桐柏山内部看似相對安全的生産建設環境會被破壞掉,楚山兵馬固守楚山城與青衣嶺兩點的意義也就不複存在。
然而此時赤扈人在各個戰場都占據優勢,徐懷也完全不能指望拖延時間嶽海樓就會撤軍解圍而去。
甚至赤扈人在其他戰場取得更多的優勢及戰果之後,還會源源不斷的往淮上增派更多、更精銳的兵馬參戰。
也就是說,楚山兵馬将被迫去強攻敵軍貼近修造的一座座營壘,保證整條防線的完整。
然而攻守易勢,楚山所付出的代價與傷亡,絕對要比單純守青衣嶺營城及楚山城這兩點大得多。
“是啊,不能被動防禦,還是要揪住嶽海樓的尾巴,将他拽出來打!”徐懷悠悠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