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軍主力如此輕易被打潰,雙方并沒有僵持太久,就注定虜兵的傷亡非常有限,使其能調動足夠的兵馬往淮川掩襲過來,甚至都不需要進行休整。
而淮川位于淮水北岸,控扼汝口,乃是虜兵勢在必奪的一座城池,孟節、許亢不禁懷疑楚山在淮川城外埋伏兵馬僅千餘人,到底能不能殺退虜兵的掩襲,能不能支撐到羅山、潢川等城的人馬來援?
當然,徐懷率三千人馬千裏奔襲太原,在敵軍十數倍于己的太原、岚州、忻州攪得天翻地覆,最後還成功将十萬太原軍民接援到襄陽,堪稱奇迹之男。
孟節、許亢等人以往對這些傳聞,是嗤之以鼻的,認定其中必有虛誇,也嚴禁下面人随意議論、宣揚這些事,憂慮武将驟得大名,終桀骜難制,有害綱常。
不過,這時候他們卻特别願意相信這些傳聞是真的,巴不得徐懷麾下精銳一個個真就是銅頭鐵臂,能以一當十、以十當百。
天色已然昏暗下來,一輪清冷的圓月已然升至半空,澄澈的月光,将鉛藍色的蒼穹映照得就像深山幽潭,幾絲浮雲飄蕩——蒼穹之下,朦晦的夜色籠罩大地,将田野、溪河、樹林以及田埂、驿道勾勒出模糊的輪廓來。
城門已正常關閉,此時已有不少潰兵逃到城下,大喊大叫拍打城門要進城,城牆之上的守軍這時候也都醒悟過來:
天啊,前天經略使劉獻、都統制傅潛剛剛從淮川率領北上的宣威軍主力,已經被敵軍打得大敗!
潰兵都逃回淮川來了?
遠處已有小股虜騎出沒,不時逼近城下,射殺逃到城牆腳跟的潰卒,這叫城頭守軍越發的恐慌。
他們都意識到,宣威軍在焦陂不僅被打得大敗,很可能主力已經被盡殲了,要不然敵騎不會這麽輕松、毫無顧忌往淮川城直接進逼過來。
恐慌在城頭蔓延,守軍一個個臉色發白,手腳顫抖,沒有人敢在這時候打開城門。
有人忍不住從垛牆探頭出去,朝城下潰卒詢問焦陂的戰況,卻不防虜騎逼近後冷箭又精又狠的射過來。
徐懷他們登上北城門樓時,城頭已有十數将卒被逼近城下的小股虜騎射死射傷,城頭更是亂作一團,甚至有人驚惶失措,都想逃走,隻是看到徐懷他們走過來,才被迫又回到城頭。
孟節、許亢等人剛剛平複下來的心緒,驟然間又慌亂起來,忍不住要追問徐懷,虜騎已經逼近城下,援軍到底藏在哪裏?“這些隻是赤扈人的小股斥候兵馬,第一波掩襲兵馬沒有那麽快趕到!”徐懷看孟節、許亢等人慌亂神色,便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平靜的說道,暗指現在還不是楚山伏兵現身的時機,要他們稍安忽躁。
徐懷又看了左右一眼,吩咐城頭守軍道:“城樓前還要多加四堆篝火點燃起來,本侯要北城牆所有的将卒都能看清楚這邊的情形!”
徐懷說過話,孟節、傅梁等将吏都又衆星拱月的圍着徐懷,當下有幾個手腳機敏,此時還算鎮定的将卒便聽吩咐去準備更多的篝火點燃起來。
徐懷就徑直站在垛牆前,冷眼看着往城下逼近過來的十數虜騎。
爲方便作戰,徐懷、陳子箫等人在路上已經将之前用來掩飾身份的兵服脫去,露出裏面所穿的瘊子甲。
瘊子甲與尋常的鱗甲、紮甲相比,主要是用冷鍛技術反複錘擊去雜,進一步改良提升精鐵的堅韌性,通常要将一片甲葉鍛打到原先三分之一的厚度視爲合格。
爲了檢驗甲片鍛打是否合格,每一片甲葉會有意留一小塊不去鍛打,凸出來就像臉上所長的瘊子,故名瘊子甲。
甲片經過反複的錘鍛,呈青黑色,表面光滑、亮如明鏡,在月光照耀下,有如銀鑄。
楚山此時已經掌握瘊子甲的冷鍛技術,但還沒有辦法量産。
而瘊子甲放在任何一支軍隊,都是千裏選一的良甲。
徐懷着甲站在垛牆前,十數虜騎當然視之爲大魚,其他人逼近城下,持弓照舊往城下潰兵射箭,其中有一人冷不丁将長弓擡高,一箭就朝徐懷面門射來。
冰冷的箭簇在月下仿佛一點寒芒疾射,五十餘步距離,羽箭幾乎瞬息前就到徐懷眼前;許淩、傅梁等人站在側旁看到一幕,心髒驟然一緊,幾乎要暈眩過去。
徐懷松開手,将一支扁頭箭扔到城牆鋪磚地上。
許淩、傅梁、陳肅作爲武吏出身,多少還是有些能耐的,但也隻能勉強看清楚徐懷出手抓箭的過程。
那一瞬間單看徐懷的右手似鷹喙啄擊,似靈光一點就将眼前利箭捉住,但徐懷在那一瞬間氣勢之淩厲,給人的感覺就像一頭毒蟒驟然間怒張獠牙,所有的精氣神都鎖在那一啄之間。
徐懷身上所穿的瘊子甲像水波一般蕩漾,顯示渾身的筋肉在那瞬間一齊發勁。
這是何等強悍的武技修爲,這是何等強悍的自信!
城上守軍以及孟節、許亢等人都沒有看清楚徐懷怎麽将箭抓住,但也都明白空手抓箭絕非尋常武将能爲。
十數虜騎也陡然驚醒過來,知道城頭有真正的武道強者坐鎮,立即拽住缰繩,驅馬往外圍拉開距離。
見十數虜騎停在一箭距離之外,徐懷這時候才從容不迫的看向左右,冷笑道:
“都說赤扈人皆擅騎射,射術之精冠絕天下,我看也不過如此!子箫、史琥、徐憚,你們給這些蠻夷之輩見識一下大越精絕射術!”
徐憚乃徐武碛之子,桐柏山匪亂時,與蘇老常之子、蘇荻之弟蘇蕈都隻是十二三歲的少年,但這些年過去,他們都已經是桐柏山後起之秀了。
徐懷往後讓出垛牆前的空間,陳子箫、史琥、徐憚取下所負強弓,各踞一處垛口。
敵騎已在一百步之外,尋常步弓都難有效射傷。
陳子箫、史琥、徐憚三人所持強弓,光将弓弦拉滿就需要三百斤力,而大越絕倫科的要求,不單将這樣的強弓拉開,還要四肢身骸保持相對放松的狀态,才能保證射箭有足夠的精準性。
天雄軍有徐、王兩族子弟爲根基,數年積累招攬英傑人物,也不過十數人有這樣的箭術。
不過,就算如此,想要射殺一箭之外的赤扈精銳武士也絕非易事。
陳子箫、史琥、徐憚也不托大,三人各扣三支羽箭在手,九支羽箭在一個呼吸間都奔居首那人連珠射去。
赤扈斥侯都是軍中精挑細選的精銳之士,即便這隊斥候隻有十數人,居首之人也是百戶級别的番将,反應絕對夠快,左手持弓、右手持箭,接連打落六支利簇,但還是連中三箭,其中陳子箫射出的一支利箭,又準又狠的射穿其頸項,就聽得其慘叫一聲栽下馬去。
其他虜騎将落地後生死不知的那人搶走,不敢再在近處逗留,往更遠處馳奔而去。
“我乃靖勝侯徐懷,相信在場諸将卒有不少人聽過本侯的名頭,”
徐懷這時候才緩緩朝城樓附近的守軍将卒看過去,說道,
“想必很多人都知道劉使君、傅将軍在焦陂吃了敗仗。本侯也不跟大家多說什麽廢話,現在形勢很危急,敵軍随時會掩襲過來,需要諸将卒與本侯同心協力守住淮川支撐到援軍趕來。今夜不知道會死多少人,本侯不能保證在場的将卒都能活下來,但本侯能保證的,本侯隻要有一口氣,在此期間與孟節、許亢、程嘯三位郎君絕不會離開此間半步,而諸将有膽敢臨脫逃者、亂我軍心者,立殺無赦!”
孟節、許亢、程嘯沒想到他們還需要守在城樓之上,臉色頓時間有些垮,但他們不管心裏有多不願意,還是知道分寸保持住沉默。
徐懷這時候對城樓前的兩名隊率說道:“好了,你們現在着人去找些繩索過來,将城下手足缒上城來,但每缒一人,都要将本侯這番話原原本本告訴他們,令他們在城樓後暫歇,不得離開……”
這時候城中守軍都将以上武将差不多都召集了過來,徐懷與衆人直接進城樓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