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節制

此時下令守軍出城渡河南撤,必然會誘發大混亂,但倘若棄守軍不顧,僅他們十數人悄然渡河南逃,最終少不了會被治臨陣脫逃之罪。

程嘯與留守淮川城的諸将吏都朝荊湖北路都部署司馬步兵院提舉孟節看去。

經略使作爲一路軍政最高長官,都部署司乃是一路禁軍的統兵機構,劉獻作爲荊湖北路經略使兼領兵馬都部署,也是荊湖北路禁廂軍最高主帥,傅潛作爲都統制,乃是宣威軍主将。

劉獻率領傅潛等将統率軍馬前往焦陂,此時音信俱無,留守淮川的諸将吏裏,以執掌禁軍刑獄的馬步兵院提舉孟節及負責糧秣運轉的轉運副使許亢,品階地位最高。

程嘯作爲經略安撫司屬官,雖說品階不及孟節、許亢,但平時更得劉獻的信任,因此這次才勞他辛苦,前往楚山見靖勝侯當面解釋宣威軍的作戰計劃,僥幸沒有随劉獻前往焦陂。

不過,這時候誰都不會想着跟孟節争淮川主将這個名份。

除了孟節乃是劉獻親點的淮川主将外,誰都希望孟節能做出棄守軍南下的決定,而不是替他做這個決定。

孟節也不傻,他作爲主将,敢臨陣脫逃就是首罪。

倘若他還敢首倡此議,身敗名裂不說,家人也難逃株連——與其此時棄守軍逃走,他還不如死撐到城破之時找機會突圍,或許還有一絲生機。

“靖勝侯着程郎君攜信過來,說要親率三千騎兵前往焦陂助陣——靖勝侯其人骁勇善戰,麾下皆強兵悍将,千裏奔襲太原,殺得胡虜魂飛魄散,這些都不是假事。我等隻需要守住淮川靜候靖勝侯率援軍趕到即可,何需如此沮喪倉皇?”孟節也是給自己打氣,站起來振作精神,訓斥面色沮喪的諸将吏,“諸位還是與我快快去北城見傅軍侯,商議守城之事爲要!”

傅梁乃宣威軍都統制傅潛的族侄,與其他傅家子弟一樣,很早就随傅潛進入營伍任事,累遷指揮使。

傅梁原先在宣威軍專司斥候刺探之事,在宣威軍諸将吏之中,弓馬娴熟罕有人能及,極得劉獻、傅潛信任。也是如此,傅梁雖然還沒有資格被稱爲軍侯,上上下下都以“傅軍侯”相喚,也認爲傅梁能在戰場上再獲戰功,升授都虞侯都是鐵闆釘釘的事情,誰能想到會有焦陂慘敗?

在之前一次遭遇戰中,傅梁身負箭創未愈,這次就沒有随劉獻、傅潛前往焦陂,而是留在淮川,負責統領留守淮川的宣威軍将卒。

淮川城裏,除開傅梁統領的五百宣威軍将卒之外,還有值守行轅的經略司親兵三百将卒,還有淮川縣尉司所轄的八百名刀弓手。

劉獻對地方鄉兵不甚重視,到淮川坐鎮,不遺餘力的招募壯勇編入宣威軍,而淮川作爲宣威軍頂在第一線的唯一城池,縣尉司所轄的地方兵馬擴編卻相當有限。

孟節不能棄城棄軍獨逃,就想着城破之時傅梁在他身邊,生還的機會或許能稍稍大上那麽一點點。

許亢、程嘯等人猜不到孟節的心思,雖然都感到機會渺茫,但聽過孟節的話,也都不禁生出待靖勝侯率騎兵來援的奢望來。

衆人都紛紛站起來,待要随孟節前往北城門樓,這時候卻見傅梁已經帶着十數披堅執銳之人走進行轅裏來。

“傅軍侯,你有何事到行轅來?”孟節、許亢皆是一驚,站在衙堂廊前張口問道。

大越百餘年都是以文治武,因此傅梁雖說是宣威軍在淮川的統兵官,但具體的守禦攻防之事,卻要受制于孟節、許亢等士臣。

不過,事情并無絕對,宣威軍主力覆滅,敵軍随時都會掩襲過來,兵荒馬亂了,誰敢保證傅梁這些已知主力覆滅之事的統兵武将,還一定會聽從士臣的節制、調度,而不是擅自行事?

“靖勝侯在此,有要事要與孟郎君、許郎君你們商議!”傅梁三十歲左右,左肩還裹着傷,他原本在城中修養,但宣威軍主力在焦陂以東覆滅,孟節、許亢等人又渾沒有了主意,傅梁不得不帶傷到北城門坐鎮。

“靖勝侯,徐侯……”孟節、許亢朝傅梁身旁那氣宇軒昂的青年将領看去。

徐懷原計劃是要潛往焦陂見劉獻、傅潛,瘊子甲外所穿乃是普通的兵卒戰袍。

孟節、許亢也沒有見過徐懷,這時候聽傅梁說身旁之人就是靖勝侯徐懷,怎麽叫他們不驚疑?

傅梁也是建繼帝即位之時,與宣威軍一些年輕武将,随同經略安撫司的親兵一同護送劉獻前往襄陽時接觸過徐懷。

不過,當時劉獻身邊的親衛騎兵,光芒完全被楚山精銳壓下去,甚至還相當的狼狽。

徐懷當初原意是想提醒劉獻及宣威軍諸将,再怎麽高估赤扈精銳的戰鬥力都不爲過,但在傅梁等宣威軍諸将眼裏,卻覺得受到輕視,覺得徐懷甚至是譏諷他們。

有時候很多事做了,未必有效果,甚至還适得其反。

徐懷自己都搞不清楚,劉獻、傅潛如此輕率行事,是不是他屢次提醒起了一定的反作用。

當然了,不管以往傅梁如何看徐懷及楚山不順眼,但在這種險惡的情形下,徐懷能親自趕到淮川城來,傅梁當然不可能将徐懷拒之城外。

孟節、許亢還有所遲疑,程嘯走到廊前,看清楚徐懷,差點要哭出來。

他疾步找上前拽住徐懷的衣袍,帶着哭腔訴苦:

“卑職走慢了,沒有及時将徐侯的信送到經略使手裏,宣威軍在焦陂就已經敗了——宣威軍敗得好慘啊,還請徐侯拯救淮川十萬軍民……”

“焦陂之敗,我已經知曉,”徐懷從懷裏取出來印信,出示給孟節、許亢,說道,“我現在接手淮川防務,宣威軍及荊湖北路監司在淮川所有的将吏,皆聽從我調度,孟郎君、許郎君,你們可有意見?”

兩軍合于一處,在沒有朝廷或上峰新的旨意、命令之前,品階低者聽從高位節制,乃是大越規制。

徐懷得封靖勝侯、從四品禦虜将軍,出知申州,出任楚山行營兵馬都總管兼領天雄軍都統制。

徐懷無論是封爵,還是虛銜、官品、實缺,都在孟節、許亢之上。

理論上從他走進淮川城的那一刻,就是淮川城最高軍政長官。

不過,這時候也需要孟節、許亢等人願意配合,他才能真正調動城内的人馬、兵械。

換作他時,孟節、許亢或許心裏還會嘀咕一番,或許會抱團抵制徐懷插手荊湖北路的軍政事務,但此刻他們跟無頭蒼蠅一樣,逃不敢逃,又不知道要如何守城,徐懷像一道光般出現在他們面前,要将全部的責任承擔過去,他們怎麽會啰嗦半句?

而徐懷是如此的從容鎮定,也令他們有一種找到主心骨的感覺。

“諸事悉聽徐侯吩咐!”孟節、許亢等人像是溺水抓住漂過的梁木,驚疑轉爲驚喜,一并朝徐懷施禮。

“陳指揮,淮川縣尉許淩可在這裏?”徐懷認得荊湖北路經略安撫司親衛營副指揮使陳肅,此時直接點他的名問話。

“卑職許淩,見過徐侯!”一名中年官員從廊下走出來,給徐懷行禮。

大越于諸縣置縣尉司,掌統領本縣弓手、肅清鄉村賊盜并受理鬥訟,由縣尉主其事;一百多年來,大越縣尉或由士臣出任,或從武臣巡檢使提拔,沒有定規。

徐懷沒有見過許淩,卻知道他之前乃是汝淮河道巡檢使,隸屬于光州兵馬都監司,專司光州境内汝水、淮水河道緝私捕盜之事,後升任淮川縣尉。

徐懷此時點許淩的名,除了許淩作爲武吏出身,有一定的領兵搏殺、水軍指揮經驗,更主要他是此時淮川縣尉司的八百刀弓手主将。

“傅軍侯、陳指揮、許尉司,我與孟郎君、許郎君、程郎君此時去北城門樓議事,你們安排人立刻将所部都将以上軍将都召集到北城門樓參加軍議!”徐懷說道。

傅梁所部就駐守在北城門,陳肅其部則都在行轅衙署左右。

因爲劉獻、傅潛太想斬獲大捷,幾乎将淮川的兵力抽空,甚至東南西三座門都換上縣尉司刀弓手防守,現在主要是将其他三座城門的守軍都将軍吏都召集到北城門議事。

孟節、許亢等人視徐懷如救星,當即也催促許淩立即安排人手去将縣尉司都将都召往北城門議事。

走出行轅衙署,看行轅大門外直通南北城門的大街上,除了還不知道宣威軍潰滅真相的行人外,并沒有其他兵馬,孟節忍不住問徐懷:“不知道徐侯這次率領多少兵馬來守淮川?”

徐懷示意左右侍衛人員走遠些,跟孟節、許亢、許淩、傅梁、陳肅、程嘯等人低聲說道:

“程郎君到周橋報信時,本侯當時在北岸大營隻有一千精銳騎兵,其他騎兵則在信陽、羅山布防,沒有辦法立時集結。本侯急着趕往焦陂與劉使君會合,倉促間也就點齊一千侍衛騎兵以及一百鐵甲近衛乘船東進,卻不想在淮川西邊登岸,聽到的卻是噩耗。現在情形非常緊急,敵軍随時會掩襲過來,我不能将千餘精銳都調進城裏來——這千餘精銳此時埋伏在城外,要等敵軍毫無防備掩襲城下時,出乎不意挫其銳氣。本侯就帶幾個人進城來,主要也是避免敵軍斥候潛伏過來會窺破我們的行蹤。當然,千餘援軍可能少了一些,爲避免軍民恐慌,你們切記對外聲稱三千援兵已在本侯率領下,在城外埋伏下來,切不可自亂陣腳!隻要能守到明日,本侯部将徐心庵能從羅山率領數千精銳渡河來援,到當時,不管胡虜有多少兵馬來攻打淮川,本侯也能叫他們崩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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